随着命令下达,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炮兵们,顿时将沉重的炮弹宣泄出去。
观战台上,这些小国的使节们听着大炮的怒吼,观望着似乎在大地上颤抖的圣地亚哥堡,内心对刘钰刚才的那番话将信将疑。
虽然明面上,碍于这么多人看着,谁也不好下赌注,毕竟经书说不准他们赌博。虽然暗地里照样玩,但是当着外人面就不好了。
若是没有经书的限制,其实他们也不想和刘钰赌。
不赌,不是他们觉得刘钰肯定赢,而是觉得刘钰肯定输,要是觉得刘钰肯定赢,他们反而就赌了——花点小钱,买个乐呵,难不成闲着没事干与打跑了荷兰的天朝大将置气,全无面子?
他们没有大顺这边一些中高阶军官的眼界,根本不能理解“有效的开花弹让棱堡体系退出历史舞台、消耗战劫粮草守堡垒迫使退兵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野战会战决定胜负的时代已经来临”。
甚至他们也没有棱堡时代的眼界。
眼前这座正德年间的古堡,对这些小国的贵族使节而言,依旧是难以攻克的。
当年葡萄牙人也是靠这种破堡,在东南亚和印度,刷出过500破三万的战绩。当然,前提是有制海权。
这些年,各国陆陆续续也和荷兰人、葡萄牙人打过几仗。即便不是为祖国、为民族之解放而战,肯定也有内斗争权有人引荷兰兵入都城的经验。
荷兰人也没修太多的正经棱堡,正经棱堡死贵死贵的。
很多堡垒,用的都是葡萄牙时代留下的。而葡萄牙和荷兰在东南亚交接,大约是在崇祯、天启年间,那时候新堡垒体系还未彻底成型。
就靠着这些完全过时的堡垒,荷兰人完成了对东南亚的控制。
按照这些小国贵族的见识,这样的一座堡垒,若想啃下来,别说一天,恐怕十天也做不到。里面若是驻军100,怕不是要抛尸个七八百甚至上千?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大炮,自己的小国里当然也有大炮,这种想法,是考虑到大炮存在的基础下做出的。
葡萄牙人遗留的这些中世纪晚期味儿的堡垒,这类似于后世日本侵华时候修的针对中国军民反抗的碉堡一样。那破玩意但凡有个普法战争后期水平的所谓意大利炮,都是垃圾。但偏偏没有,这就显得坚不可摧。
1897年定产的意大利炮,可以吊打1940年侵华日军的碉堡战术;而此时50年前法荷战争水准的炮击战术,一样也可以吊打葡萄牙人在正德年间修建的堡垒。
这些道理,这些小国的使节是不可能自己悟出来的。这是个标准的刻舟求剑的思维方式,觉得刘钰说一天之内攻克此堡、死伤不超过十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但他们的想象,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粉碎了。
下午两点。
圣地亚哥堡已经不堪炮击。
大顺这边的臼炮,发射的是爆炸开花弹,因为臼炮的膛压较低,不容易出危险。
重炮则继续使用实心弹。
这和重炮的战术,和那些抡大锤拆房子的人如出一辙,不能随便胡乱砸就能把墙壁砸塌的,要用一些力学知识。
用实心弹持续炮击,形成一个T字形,并且最终在T字形的结合处补上几炮,就可以最完美地破坏墙体的力学结构。这些结构力学的公式,不是大顺这边自己推出来的,是法国军校的炮兵课程,大顺这边只是依样画葫芦,但却画的很完美。
两点钟,圣地亚哥堡的墙壁轰然倒塌。
笨重的臼炮也在墙壁倒塌之后,抛射了大量的火药包。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堡垒里已经基本没有活人了。
堡垒倒塌,未必所有人的荷兰士兵都会死。
但臼炮的大量装药的抛射火药包,产生的剧烈爆炸,让很多荷兰士兵被震死。
七窍流血,内脏严重受伤。
很多荷兰士兵在炮击之后,还能冲着战友笑一笑,觉得好像没啥事。但可能一两分钟之后,内脏大出血就会导致他们疼的在地上打滚儿。
内脏损伤,并不会第一时间感到剧痛,而是会在大约一两分钟之后才感觉到疼痛难忍。
只是,当感觉到内脏剧痛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此时的医疗条件,当感受到内脏剧痛的时候,就不可能活下来了。
圣地亚哥堡倒塌之后,臼炮和木托榴弹炮又持续轰击了一个小时,在下午三点的时候,一直在旁边休息的战斗工兵和掷弹兵,终于被集结起来。
他们和往常进攻的时候不一样,既没有挖坑、也没有一手提着手雷、一手提着掷弹兵的短管步枪,而是如同阅兵一样,列着整齐的队伍,高举着大顺的旗帜,造战鼓和军乐声中,朝着倒塌已成废墟的圣地亚哥堡走去。
远处马六甲城中的荷兰守军,对此无可奈何。
一天的炮战,大顺这边已经顺利反掉了马六甲六座城楼上为数不多的火炮。用开花弹反这个时代的炮台,简直就像是大人殴打婴儿那么简单。
炮兵被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阵如同阅兵一样的大顺军队,朝着已成废墟的圣地亚哥堡走去。
三点半,大顺的旗帜插在了圣地亚哥堡的废墟上。
大量的荷兰人的尸体,被士兵们拖了出来,送到了后方以作“展览”。
很多荷兰士兵的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口。
这个时代的阵亡士兵,死状一般都很惨。
不管是被高温熔化后浓痰一样的铅弹打中、还是二三十斤重五百多米速度的大铁球砸中,也无需形容,便可以想想死状的可怖。
不说二三十斤重的大铁球,便是军师级野战炮级别的十二斤重的铁球,以四五十米每秒的速度砸到人,惨状也就可想而知。
但这些被拖出来“展览”的荷兰士兵,主要是在堡垒下层被T字轰击法轰塌之后跑到上层、被重型臼炮发射的炸药包震死的,亦算是死的比较体面,及不缺胳膊也不断腿。
在圣地亚哥堡插上大顺旗帜的时候,刘钰掏出来路易十五送给他的奢侈怀表,看了看时间,与那些被惊住的小国使节道:“虽你们不赌,但我说四点钟攻下此堡,就是四点钟攻下。至于损失,只损失了三个人,还是炮兵这边自己失误造成的。”
“我也不是羞辱你们,若是你们来攻,我估计,这圣地亚哥堡,你们要攻十天。”
“我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们与天朝、与西洋人的军事水平,差的实在太大。”
笑吟吟地合上怀表,将怀表揣好,挥挥手叫人把那些抬过来的荷兰人的尸体抬走。
这些观战的小国使节看着那些被抬走的荷兰死尸,一个个面有惧色。刘钰说的没错,当实力差距过大的时候,刘钰那些话就真的不是羞辱,而只是陈述事实了。
这样的正德年间的堡垒,若由他们来攻,无论如何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战果。他们当然也不可能想象到,沃邦元帅当年攻打荷兰棱堡体系的时候,靠着土工作业和欧洲第一支略微成体系的炮兵,经常会打出这样的交换比。
如今大顺的攻城法,师承法国;炮兵体系更是超越的法国。攻打这样落后时代二百年的堡垒和防御战术,这样的交换比实在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天朝天兵,威武不可战胜,实在是我等小国之福!”
有人带头赞了一句,后续的赞声便不绝于耳。
这里面和中国关系“最近”的,算是苏禄国。其国的使节更是直接大谈和天朝的历史渊源。
“天使恕罪,我们这些小国,数百年前就服于天朝。然而船从西来的时候,天朝却未派遣海军来南洋,以至于各国沦为西洋诸国所控制。”
“前朝永乐年间,本国王室便前往天朝称贡。因病殁于山东德州,得天朝赐谥‘恭定’。长子归国理政、次子依天朝之俗,守德州之墓。如今已有三百年矣。”
“自永乐之后,西洋人入南洋,苏禄国小,数次求援。奈何正值神州大乱之际,消息断绝,我等日思夜盼,如今终于盼到天朝王者归来,此实我等小国之福音……”
这苏禄国的使节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但刘钰对这一套说辞也就是面上笑呵呵,心里觉得纯粹扯淡。
这苏禄国,在西洋人入侵西洋之后,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苏禄更是号称“东南亚的阿尔及尔”。
阿尔及尔,此时有两个东西最出名。
奴隶。
巴巴里海盗。
苏禄这个东南亚非中南半岛地区和中国最近的国家,得一个“东南亚的阿尔及尔”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
事实上,在大顺下南洋之前,苏禄国就曾派使者前往京城,试图朝贡。而且那表文写的,没有深厚的文化底子,那是真的写不出来。
贡文曰:臣避居荒服、远隔神京,幸际昌期,末由趋觐。
弥来天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知中国必有圣人……伊国远祖东王于前明永乐十五年,率眷来朝,受封归国,归途病故,敕葬于山东德州地方……
借此,还趁机希望将苏禄国户籍、人口,并入中国地方,以求中国做保护国。
但是吧,这事儿刨除去万国来朝的优越感去看,实际上是因为苏禄国这个“东南亚的阿尔及尔”,整天劫船,使得往来贸易的各国对此深恶痛绝。
苏禄也希望挂靠一个大腿,若得天朝朝贡国之地位,若如朝鲜,便可对那些试图围剿海盗的人产生威慑。
苏禄是相当懂天朝的朝贡制度的。
就现在这苏禄国使节说什么“我等日思夜盼,如今终于盼到天朝王者归来”之类的话,刘钰要是信半句,那就真的是脑子和那群幻想着“万国来朝”的礼政府大臣没啥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