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厢很高,站在车厢上的李承乾能够越过营帐,看到战场。
没有什么武林高手拍出降龙十八掌,有的只是最简单的砍杀。
这队突厥人很奇怪,虽然是晚上,但不骑马就有点不对劲了。突厥人的弯刀,只有在马战的时候效果非凡,地面上的战斗就有点不伦不类。更何况大唐的横刀质量比弯刀要好得多,有力气大的士兵甚至能把突厥人的弯刀砍断。
横刀,真的是大杀器,一些没有身穿皮甲的,甚至会被横刀斩成两段。这可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而不是蓄意夸大。
这个时候谁都分不清楚谁,只有身穿铠甲的唐军和突厥人分的清楚。
可这样就够了。
搭箭开弓,李承乾瞄准了大片突厥人的地方。他的箭术还没办法保证准确率,贸然帮助友军没准儿反而会射到自己人。
箭出去就看不到了,黑夜里的箭矢根本看不到落点,这也是夜间基本不会动用弓箭的原因。
可是不用弓箭不行啊。一千禁军和那些宦官死命的护在马车周围,打定主意宁可看着自己的兄弟死掉,也绝不让太子涉险。
心情烦躁之下,李承乾没多久就把自己的箭囊射空了。
把空了的箭囊扔到地上,李承乾对马车底下两个随时准备接住他的宦官吼道:“给孤拿箭来啊!”
被吼了,这俩人才想起拿箭囊来。
战斗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
如果是别的部队,或许还要僵持很长时间。
但很不巧,太子亲率在四千的队伍中。
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斗力,他们都超出寻常士卒太多了。而且战斗开始后,别的队伍会乱成一团,他们不会,反而会自发的组成各种稀奇古怪的阵型,彼此之间也会互相帮助。太子亲率两千人组成的战阵,就像绞肉机一样,从战场后面推进到前面,突厥人就已经死去了一小半。
势均力敌才能战斗,可是当唐军这边是以多打少后,余下的突厥人只能聚集起来,背靠背的面对围过来的唐军。
大局已定!
直到这时候,李承乾才被允许靠近战场,重重包围下的残余突厥人,虽然还有一千的数量,却不成气候了。
跳下马车,走到浑身浴血的张赟和于泰身边,问:“怎么还不下手?难道留着过年?”
于泰摇摇头,搓着手指说:“殿下,咱们撞见大便宜了!您看队伍中央的那几个人,腰间挎着的是金刀,只有突厥的顶尖贵族才有这样的荣誉。这几个人的人头,可比寻常的军功更重!”
于泰话音一落,突厥人的队伍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寒风中脱掉自己的上衣,叽里咕噜的对着于泰喊了一嗓子。
刚刚就是于泰控制队伍停手的,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人是唐人领头的。
“他说什么?”
一个会突厥话的偏将抱拳道:“回禀殿下,此人说他是突厥的贵族,要跟于泰将军决斗,一对一的决斗!”
李承乾奇怪的看了于泰一眼,这家伙竟然也要脱掉铠甲,应战。
该死的,以为这样的桥段只是三国演义之类的电视剧才有的,没想到今日真的见到了。
见太子疑惑,翻译的偏将又赶紧说:“殿下,这是两军交战中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一方是贵族,有资格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既然他选择跟于泰将军决斗,那于泰将军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答应。拒绝的话,只需要杀死这个人就好。可如果答应,于泰将军输了,咱们就要放这人走。”
说完,偏将撇了撇嘴:“不过末将以为他死定了。”
于泰虽然只是太子亲率大将军,但是他见识过的战场实在太多了,满身的伤疤是倒霉的痕迹,同时也是经验的标记。战场上不是说谁凶、谁猛就一定能活下来。张赟的身手超绝,可是一只手却还在淌血。
没兴趣理会于泰的脑残之举,大半夜的与其在这里玩斗将,不如回营地休息休息。免得到了马邑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被人笑话。
脱掉光膀子的于泰刚要入场,却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了弓弦的绷响声。
避让到一边后,只见开弓的是太子,而那支箭,则插在突厥贵族的胸口。
大汉贵族瞪大了眼睛,人倒地了,可还是满脸的迷惑。
把弓交到一个宦官手里,李承乾道:“赶紧的杀完回去休息!这些人是贵族,可孤是太子,孤不接受决斗!谁再整这些没用的,军法从事!”
说完,就扯着张赟往回走。
三千多士兵本来想要好好耍耍这些突厥人的,可是太子殿下有命,只能收起玩闹的心思,对剩下的这些人挥动了屠刀。
回到马车里,让张赟把染血的铠甲脱掉,就让孙思邈帮他看伤。
事发突然,张赟虽然穿上了铠甲,可是并没有带护臂,突厥人的一刀砍到了他的胳膊上,透过伤口甚至依稀能看到骨头。
如果是横切也就罢了,关键这一刀是竖切的,近乎二十公分的大口子,防护不到位很容易嗝儿掉。
虽然张赟一再推脱,可李承乾还是固执的跟孙思邈一起,给他清理伤口。
酒精清理伤口和缝合,一般的士卒都受不了,就是一些将军的人物,也有惨叫出来的。可是张赟面无表情,连肌肉都没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有痛觉。
“当时三个突厥人围攻奴婢,两个被奴婢宰了,可是第三个想要防住,只能拿胳膊挡这一下。殿下,奴婢的身手尚且受了如此重伤,您可千万不要再想着上战阵了!”
絮絮叨叨的说法,张赟这还是第一回。李承乾知道,估计这就是他表达痛苦的方式。
见他提着胳膊要出去,李承乾皱着眉把他拽住:“就在孤的车里睡吧,孤不介意,要是你死在草原上,孤回去可没办法跟父皇交差。”
“殿下睡觉的地方,岂是奴婢能够....”
孙思邈一巴掌抽在张赟的脑袋上,让张赟什么都不敢说了。
“你这是走了狗运,那一刀没有伤到主要肌肉,所以你现在还敢抬胳膊。可是你要是不好好修养,死倒是小事,可若是因此不得不节肢,看你怎么哭!”
因为张赟用负伤劝谏李承乾,告诫他不要亲自上战场,所以孙思邈对张赟的感觉变得不错。
看看自己的胳膊,张赟只能咬着牙在车厢的角落坐下来。
不去管他怎么休息,反正到外面吹风是不合适了。
搞定了张赟,俩人就钻出马车,到别的地方看伤员。
很奇怪,白天的时候看尸体都要吐一吐,可是今晚却再也不觉得恶心了。
这场战斗虽然结束的快,突厥人四千人被短时间内全歼,可是唐军这边也死了四百多人。
缺乏燃料的车队,也只能压缩货物,好空出马车把这些死去的袍泽带上。
唐军作战,除非是极必要的情况下,否则一般都会把士兵的骨灰带上。
眼睁睁的看着尸体摞了几辆车,李承乾的脸色难看的很。
于泰虽然因为太子打断了自己的决斗不高兴,可是见太子看着载尸体的马车不开心,只能劝谏道:“殿下,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这就是战争,战争哪有总杀人,自己不死人的?就末将看来,咱们遇到同样数量的敌人,自身战损才一成多一点,这可是少有的大胜啊!”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对“大胜”和“残胜”的定义是什么样的,反正估计不会太美好。
索性也就不问于泰,李承乾背着手回到了马车上。
孙思邈也处理完了伤员,回到他自己的马车上休息了。
张赟靠在车厢的角落里睡得很死,李承乾只好把车厢里的棉褥子盖到他身上。
这一刀让他失血过多,用孙思邈的话来说就是元气大伤。
盖上被子,李承乾赶紧进入睡眠,明天还要赶路,在行驶的车上,他一定睡不着。
第二天醒来,就看到了面色更加苍白,满头汗水的张赟。
完蛋了,这家伙到底还是受了风寒。
喊过两个宦官合力把张赟平着放倒,没有暖屋子,所以没办法憋汗,如今只能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但愿这样的物理降温方法能管用。
中午的时候,张赟醒了过来。
额头湿漉漉的,仔细感觉,才发现是冰凉的布条。
马车抖的厉害,让人想吐,身上没有一点的力气,就连眼睛,也只能睁开一条缝。
恍惚中看到太子伸手在自己额头摸了摸,然后把沾了雪水的凉布条放到自己的额头。
感受到冰凉,张赟忍不住的想哭。
作为刑余之人,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最悲哀的尘土。可是,陛下把他简拔于微末,如今殿下又这般对他。他只恨自己为何只有一条命,没办法同时报答这两位。
见张赟的嘴动了动,李承乾只能拿勺子往他嘴里喂点儿水。
行进中的队伍最怕的就是突然袭击,不止会耽误行程。
不过好在李靖还是很体贴的,靠近马邑的时候,又有一千骑兵过来迎接,领头的就是长孙冲和柴哲威。
李靖自然知晓长孙无忌和柴绍的想法,所以任命长孙冲和柴哲威为自己帐下校尉,带着他们活跃在最前线。而程处嗣,则被老程弄到了李绩麾下,那里同样不缺乏战斗。
看到马车上运的战利品金刀,长孙冲恨恨道:“这是一股逃窜的突厥贵族,如果不是想要干掉主力,如何能让他们逃走。只是不曾想他们竟然会惊扰到你,承乾啊....”
知道长孙冲怕会有人怪罪到他们头上,李承乾就摇了摇头:“孤可不知道这些人是哪来的,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长孙冲笑着抱了一下李承乾,然后带队进马邑的大营。
虽说这里是唐军的主力部队,可是却看不出主力的样子来。周围不少的士兵都围在一起,身上都裹着突厥人的皮甲、兽皮之类的东西,不伦不类。
这个时候就没必要注意军容了,天气这么冷,只要能弄到身上穿的,都不能放过。
中军大帐里,李承乾见到了李靖。
尽管他是总指挥一样的职位,可一只手上还是裹着纱布。见李承乾奇怪的看,就笑笑:“急功近利要不得啊!老夫本想一鼓作气吃个饱,可是差点被猎物反咬一口。你要切记,为将者,不能心浮气躁啊!”
搬个椅子坐在李靖对面,李承乾道:“您以前还教导过弟子事到临头须放胆,越是飘忽不定的时候,就越要早下决断,怎么如今反而否定了?您没必要自责,颉利虽然屯兵聚集在襄城,可咱们未必就不能干掉他。”
李靖点了点头,作为合格的统帅,他不需要过多的安慰。李承乾的这一句话,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眼看着就要到年节了,中原过年的时候,我等却在草原苦熬。所以老夫才把你叫了过来。虽说身在草原过年,不会导致哗变,但是你这个太子也在,会让将士们好受一点。和朔方、丰府一样,老夫能交给你的只有伤兵营。军中的事务,你不要插手。”
李承乾点了点头,再说他也没准备插手。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二门。
得到了伤兵营的任命,李承乾就走出帅帐,开始接管马邑的伤兵营。
跟丰府和朔方比起来,马邑的伤兵营要凄惨的多。人手不足不说,周围也找不到足够的燃料。这里,已经算是突厥的腹地了,那些该死的牧民秋日的时候总会把牧草割掉储存起来。而唐军到来,他们能够驱赶牛羊,没办法带走牧草,就只能付之一炬。
缺少燃料的情况下,伤兵能好受才怪了。全军营的燃料现在都在限量供应,就连饭食,都变成了两天一顿熟的。
大唐的士兵是最能忍耐艰苦的,好多人嚼着没熟的牛羊肉、吃着生的粮食,最多也就是在嘴上抱怨一两句。
牧草没了,草根还在,可是那少量的草根,却比牧草还要寒颤,能提供多少热量?反正李承乾是不会再回想起大灶下的燃料,竟然是马粪。
叫了一大队人随自己出营,在李承乾的指挥下,士兵们走不远就会在地上挖一个坑,最多一米多深,然后再回填。
所谓的马邑就是后世的山西朔州,记得山西盛产煤炭,所以李承乾只祈求一些煤矿不要离地面太远。
上天是眷顾李承乾的,或者说是眷顾大唐的,挖坑的行为不过持续了两天,就挖到了一个靠近地面的煤矿。
煤的质量不怎么好,卡数估计很低,可是在这个马粪都被当成宝贝的时候,就是金子,也没它有用。
李靖本来不知道李承乾在干什么,当一大块煤炭摆放到他面前后,立刻就派遣了三千士兵挖煤。
现在马邑跟襄城进入了对峙期,轻易不会开战。如果取暖之类的问题不解决,没准不等突厥人露出破绽,唐军就要先崩溃了。毕竟,草原的环境不是唐人能够忍受的。
有了煤炭的唐军阵营,立刻恢复了活力。伤兵们不用再躲在帐篷里哀嚎,寒冷的士卒也用不着把手塞进裤裆,围着营地转圈散步取暖。伙房的厨子也不用再瞅着马屁股等马粪,就等着给士卒们送上一份热腾腾的饭食。
唐军营地的变化,是瞒不了突厥人的。靠近地表的这些煤炭燃烧起来废气很多,远远的就能看到烟柱子。本来期待草原的气候能够让唐军退却的颉利,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刀砍死了报信的信使。
很奇怪,李靖还是迟迟不做出兵的决断,哪怕恢复健康的将帅们接连恳求,都不答应。
就这样,马邑的唐人们,迎来了他们第一次要在草原度过的新年。
跟寒风中的军营不同,如今的长安热闹的很,百姓们并不知道如今大唐的军队都在草原上挨冻,如今他们正在抓紧时间筹备过年的事宜。贞观二年的灾难,贞观三年并没有再次上演。而且,今年没听说哪里受了灾,今年堪称天下大丰的一年。
皇宫里也很热闹,宫女宦官们都在张灯结彩,李泰和李恪则固执的去了李安仁家,决定守着老先生过年,皇兄不在,他们两个虽然不是正式的弟子,可也得帮兄长尽孝。
可就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环境里,皇后长孙却满脸哀愁,捧着朔方、丰府等地送来的信件哭成了泪人。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混小子,居然真的去了前线,在朔方待着不好吗?哪怕在丰府待着也行啊!干嘛傻呵呵的去了马邑?
见皇后泪流满面,李世民背着手叹息道:“不吃苦也不行了,如果柴绍没有在吹牛,那么承乾还真的要去马邑,朕也是军队里出来的,如何不知道伤兵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此次十几万大军出动攻打东突厥,朕已经做好了阵亡数万,被天下指责的准备。可如果情况属实,那十几万大军的损伤可能降低一半以上。这,才是大胜。
承乾来信恳求朕把伤兵营的救治,也算在军功里。本来这不合规矩,可是,朕还是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