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胄一愣,他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找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说起来,还真的有道理。流民进山的时候,是在隋朝或者隋朝末期。就算拖欠赋税,拖欠的也是隋朝的赋税。
大唐虽然立国,但是,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还真的没必要跟流民过于较真。都是躲避战乱的可怜人,就算身在大唐境内,但是他们不知道天下已经安定,可以说是情有可原。
同样被太子的说法震惊到的,还有朝臣们。这个说法虽然取巧了一点点,但是在眼下这个局面,应付应付戴胄,却是够了。
果然,就算是死板的戴胄,此时也忍不住对太子拱拱手:“殿下果然机敏,没错,下官确实不应该用唐朝的律法,去定前朝百姓的罪。更改律条一事,老夫不再阻拦。”
李承乾笑着送走了戴胄。
既然最后一丝阻碍已经清楚,那么更改律法,赦免流民的提案,可以通过了。
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说话的魏征。
如果不是他之前转头笑了一下,李承乾几乎以为这位在朝堂上走火入魔,魂飞魄散了。本来最应该站出来附议的人,居然没有站出来,真是今年最奇怪的事儿之一。
清清嗓子,李世民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了,那么,刑部尚书、刑部左右侍郎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等五人,共同制定出一个专门对待流民的章程来吧。如今已然入秋,若是再耽搁,恐怕山里的流民还要多在山里熬一个冬天。”
刑部尚书李道宗,大理寺卿戴胄,带着各自的手下,出班领旨。
“退....”
“朝”字还没出口,李世民硬是把这个字憋了回去。
收拢流民的事儿既然已经通过了,也差不多是时候结束朝会了。可就在这时候,一直装死的魏征却站了起来,整理衣冠走到了中间。
收回退朝的话,李世民准备看看这老混蛋今天又玩的哪一出。
“退”字出现,李承乾就忍不住站起来,准备出去。
房玄龄等人早就对跪坐习以为然,跪坐在那里一直到瘫痪都不是个事儿。
可是李承乾,并不习惯这种跪坐方式,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不出丑已经是极限了。
刚站起身,就见到了走过来的魏征,李承乾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知道为何,她有一种感觉,此时的魏征,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
向皇帝施礼后,魏征转过头朝太子施礼,并同时问道:“太子殿下,微臣若是,没有听错的话,您的表章里面,有一条对流民加倍征收赋税,可是真的?”
原来是这一条啊。
李承乾点点头:“没错,确实有这么一条。流民虽然出于无奈入山避祸,可是想要获得田地,哪能让他们不劳而获。所以,加倍征收赋税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样,殿下不觉得对流民,又过于苛待了嘛。”
说完,魏征向皇帝施礼道:“陛下,微臣请求陛下连流民的赋税一并赦免。他们久居深山,刚刚恢复劳作的话,需要缓慢恢复生产。若是加倍征收赋税,与隋时的暴征有什么区别?”
屁股刚刚都稍稍离开御座的李世民,苦笑道:“魏征莫要胡搅蛮缠,虽然太子为流民开罪,用前朝人、今朝法的说法说服了戴胄,可是,这还是免不了流民有罪的事实。山中流民,朕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正是因为他们的离开,才让民间各地缺人多地,荒着长草的天地都有。朕觉得太子的建议并没有什么不妥,还不退下!”
能够被皇帝三言两语喝退的,那就不是魏征。
再拜后,魏征还是坚持道:“陛下,今年是旱年,关中好多地方都粮食减产。据司农寺推算,明年还会是干旱的年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增加赋税,出山安家的流民该如何生活?陛下设身处地的为流民考虑下,若是您,您会愿意出山吗?”
“至少孤会愿意。”
见魏征这么犟,非要免除“增加赋税”这一条,李承乾顿时有了主意。
拱拱手,李承乾认真道:“郑公,您心系天下百姓,如今流民的事情被孤揭露出来,并推行了提案,相比您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朝廷在准备田地造册之余,还要派遣官员进山寻找流民,,规劝他们出山。不如这样,太子亲率中挑选出几个士兵,跟您的御史台官员一起进山劝说流民。
您的条件就是免费分发田地,不加赋税,而孤这边的规则是可以分地,但是必须加重赋税。这个胜负七日为期,就以秦岭中的流民为目标。我等先看看结果,再决定到底要怎么发布命令到各个州府,如何?”
见太子志在必得的样子,魏征十分好奇。
可以说,两方的条件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彻底的免费,和加重赋税才分给田地,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选哪边吧。可,太子为什么这么自信?
李世民也很迷惑,但是对儿子,他有着百分之八十的信任。
毫不犹豫的拍下龙案,李世民道:“既如此,太子你与魏征就赌一赌吧。有满朝文武作证,这样的赌局,可是少见啊!”
见众大臣都是看热闹的样子,魏征虽然气愤太子和皇帝在朝堂之上开赌局,可也只能选择答应。
“微臣答应了,不过太子,这赌约以什么为赌注?”
李承乾想了想说:“自然是“分田加赋”这一条是否实施,不过,在这个基础上,咱们加一条。输了的人,就在脸上画乌龟,围长安走一圈如何?”
此言一出,朝臣们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纵使如何的机智聪慧,太子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啊!在脸上画乌龟?怎么想出来的!
为了自己的主张,魏征也只能答应下来:“当然可以,既如此,殿下,君子一言。”
李承乾伸出手,跟魏征三击掌:“驷马难追!”
见太子和魏征达成了赌约,李世民才挥挥手:“退朝!”
....
跟往常自由散漫的退朝方式不同,今日的朝臣们特意留在原地,等太子先行。
刚走出殿门,后面就有一只熊壮有力的臂膀一个闪身就出现在李承乾的面前。
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李孝恭偏过头,哈哈笑道:“承乾啊,今日你可体会到了朝堂的精髓?没错,朝堂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多少都服从皇帝。老夫还是小看了你这篇文章,没想到,房玄龄这样老谋深算的,都不假思索的站到了你这一边。”
“说的好像都是你的功劳似的,无耻老贼。”
又是一个声音出现在右侧,李承乾看去,只见是;李道宗也跟他并列的走了起来。
“多谢皇叔刚刚的帮忙。”
因为有李孝恭点醒在前,所以李承乾很是干脆的表达出了谢意。就立场而言,作为刑部尚书的李道宗,本来应该跟戴胄一样,站在反对面的。可是因为他的缘故,才选择了支持。
李道宗笑了笑,道:“小事小事,主要还是因为你的奏折写得确实不错。中秋时送到家里的胡饼很好吃,你景桓哥哥自小身体虚弱,都多吃了两个。什么时候,再制作一批,送到府上去,就当是这一次的谢礼了。”
李承乾也笑了:“既如此,我还是把厨子送过去,直接把方子教给您家的厨子比较好。”
欠人的人情能够直接还回去,才是最令人愉快的。
叔侄三人一路有说有笑的,离开了皇宫。
后宫—两仪殿
李世民背着手走在前面,身后是抬着一大堆奏折的宦官。
今日的奏折,因为大朝会的缘故,收的比较多,可能要一直批阅到深夜,才能休息。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皇帝皇后,绝对是后宫阴晴天气的绝对主宰者。
见皇帝高兴,就连两仪殿值守的宫女太监们都笑得开怀。
推门而入,李世民就像是刚刚开完家长会回来的老父亲一般,直接开口道:“观音婢,观音婢,快来,朕给你说说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绝对有意思。”
长孙本来在刺绣,因为皇帝的突然出声,差点扎到手指。
见皇帝兴冲冲的走过来,她苦笑了一下,把绣花绷子放到一边,起身给皇帝夫君倒茶、准备点心。
喝了一口茶后,李世民才说:“皇后你不知,今日,太子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大理寺卿戴胄,那是个不输魏征的人,可是,在戴胄的逼迫下,承乾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临时相出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当听到“前朝人,今朝法”的时候,长孙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解答足够另辟蹊径,虽然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能够在那样的场景下急中生智,就八岁的年纪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快乐总要分享给其他人,才能让它持续的更久一点。
事实上还有一些事情,李世民并没有说出口。
太子的奏折,除了阐述收拢流民相关的事情外,还谈到了颉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颉利之所以铤而走险选择南下,跟他做的事情还是有关联的。如今太子成功的将原因,改成了“欺软怕硬”,算是稍稍打消了他的一点心结。
“朕倒要看看,魏征脸上画着乌龟在长安游走示众,会是什么样子的,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敢跟魏征赌,然而对自己的孩子,李世民有格外的信心。
东宫—李纲卧室
尽管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但御医依旧不让老先生出屋。
如今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正常人还容易感染风寒,更不要说一个身体大虚的老人了。
对于中医对于元气损伤有无、“虚不虚”之类的诊断结果,李承乾还是比较相信的。
曾经一场感冒,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精神来,药吃了不少,可是没有一点的起色。可是,就是吃了老中医的药膳、连吃三天之后,他吃各种西药都没能恢复的精神,就这么恢复了。
中医,有的时候比起西医来还要不讲道理。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后世,它也没被西医挤兑的离开市场,就可见一斑。
李泰李恪则是服侍在两旁,几乎从不假手宫女宦官。
师尊患病在身,弟子陪侍在床前,才是真正的尊师重道。这一点,哪怕是皇族也不能例外。
看到李承乾小心翼翼的推门侧身而入,李纲笑道:“怎么样?你的奏折,是在几成赞同下通过的?”
接过李泰献殷勤递来的茶杯,李承乾喝了一口后才问道:“您就这么自信,弟子的奏折一定会通过?”
李纲捋捋胡须,说:“能够有理有据,还能感人肺腑的奏折,凭什么不会通过?倒是朝中一些顽固的大臣,让你难做了吧。”
如果是直接通过,李承乾断然不可能现在才回来。
除非有大事,否则早朝从不会持续超过饭点。如今虽然没超,但是已经格外的临近。
所以,一定是遇到了顽固的大臣,就算处在劣势,也要竭力反对。
就知道老先生都猜到了,李承乾无奈的坐在椅子上,叹息道:“今天出门上朝前应该看看黄历的,本来弟子以为魏征必然会助一臂之力,结果这家伙一直在神游。戴胄脾气不好,竟然把官帽都放到了弟子的脚下....”
“最可气的还是这个魏征,不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还反对,您看着,这次的比试,魏征一定输的体无完肤!”
吩咐宦官去厨房取饭后,李纲才说:“魏征这个人,老夫还是了解的。他早先跟随李密,后又跟随窦建德,虽然几经波折,最终来到了大唐,到了息王的手下,但是他不管在哪里,对主上都足够尽忠。老夫听闻,玄武门之后,陛下亲自提审魏征,指责他挑拨离间。魏征没有丝毫讨好苟活的意思,反而直接说息王听他之言,不止于此。这样的臣子,也算是少见啊。你且看着,不出十年,他的名声就足以载入史册。专一而行的人,就算官职低微,也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