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城的云来的总是那么突然。
雾锁京都,云沉离落高原,这本是观云城的一大特点。
当这云雾交融之际,整个观云城便会被笼罩在云雾里,若是站在高处——比如摘星台,或者是观云台上的钦天监天相阁上,便能看见乳白色的云雾如玉带一般环绕着观云城,于是这观云城便仿若传说中的瑶池仙境,壮观而美丽。
这一晚的云沉的似乎比以往时候更快了一些。
原本依稀的薄雾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浓,于是,就连灯光,也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那渐浓的云雾中,江湖最有名的暗器高手、夷国供奉公孙,她正如猎豹一般的盯着傅小官。
她的手里出现了五把飞刀,她的手轻轻一挥,五把飞刀消失在了云雾中。
一把飞向了傅小官正要抽出的右手,另外四把,目标居然全是傅小官的要害之处——比如心脏,比如咽喉,比如额间,比如腹部!
暗器已经飞了出去。
公孙笑了起来,那张苍老的脸上皱褶的皮肤就像她脚下的这颗老松的树皮一样。
……
……
宁思颜的大剑插在地上。
他拧起那个巨大的酒馕猛的灌了一口,撩起染血的衣袖擦了擦嘴,于是鲜红的血将他那张俊秀的脸染得有些狰狞。
疯刀迟暮杵着刀从地上艰难的又站了起来,蹒跚着径直走向了那堆尚未熄灭的篝火前,将地上的那坛酒一把抓起,也猛的灌了一口。
洒落的酒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流过了脖子,流进了他的胸膛,流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沟——沟的两边都是血,唯有这条沟里,是他原本的黝黑。
“老子很少佩服人,你算是一个!”疯刀迟暮将空了的酒罐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脆响。
宁思颜恶狠狠的盯着他,“你特么算个屁!叫你等老子吃完那只鸡!叫你别在老子面前提那个名字,你偏不信!”
疯刀大笑,嘴里鲜血狂涌,可他还是在笑,“老子走了,以后老子请你吃鸡!保证也再不提那个名字!”
“等等!”
疯刀转身,“怎么?还打?你赢了你说了算。”
“打尼妹!我问你,里面真的去了十二个?”
“老子骗你作甚?刀山的段云愁,剑林三个长老,北域的甘不悔,夷国的公孙……如果不是老子奉了国师拓跋秋之命要与他们合作,我特么还以为要在这里举行武林大会!”
宁思颜心里一紧,“你的任务就是缠着我?”
“本来是要杀你,但杀不死,就不杀了。”
“里面是怎么安排的?”
“十一人对付游北斗,一人去杀傅小官。”
游北斗什么时候来的?
宁思颜心里略微安定,难怪傅小官不肯进摘星台,想来那家伙是知道游北斗会来。
这倒是冤枉了傅小官,傅小官仅仅是想看看文帝究竟在干什么?
如果自己真是传说中的私生子,文帝定然不会撒手不管,就算自己不是私生子,对于今晚会发生的事,文帝如果稍微有点脑子,他也定会预料到。
他赌了一把,赌的是文帝会有安排,当然,最终的屏障是自己手里的枪!
“有游北斗在,你们杀不了傅小官。”
疯刀迟暮忽然古怪一笑,“你恐怕高估了游北斗,低估了段云愁,另外……对傅小官出手的人就是公孙——暗器无双杀人无形的公孙大娘!”
……
北望川没有选择在箭庐下登岸。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和道院来的七个弟子会一会,也没法会。
握弓的肩胛破碎,他很明白再次妄动真气开弓射箭的后果。
他绕过了箭庐,箭一般的向镜湖山庄飞去。
他依然背着破日神弓,依然带着镔铁箭羽。
傅小官不能死,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目的——世事无常,在边城的时候,他当然希望傅小官在他的箭下一命呜呼,可现在,他却又要去救下傅小官。
边城之杀是右相卓一行的请求,可卓一行却没有对他说明傅小官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
卓一行说的是虞朝的四皇子重金求傅小官一死……而今看来卓一行骗了他。
既然现在傅小官的身份已经确定,若是傅小官死了,陛下定然会做出难以预料之事,而萧皇后也必然全力以对——那么今夜的腥风血雨便在所难免,就像十二年前的十里平湖之夜一样。
他全力施展开了身法,在渐浓的云雾中,他距离镜湖山庄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打斗声,然后他看见了刀光剑影,再然后……他豁然色变!
五把漆黑的飞刀在漆黑的云雾中穿过,第一把飞刀“噗”的一声刺穿了傅小官右手手腕,第二把飞刀“噗!”的一声击中了傅小官的心脏,第三把飞刀被游北斗那双洁白如玉的手挡下,第四把飞刀正中傅小官的腹部,第五把飞刀再次被游北斗的手夹住。
至此,公孙大娘的五把飞刀有三把命中了傅小官,而此刻的傅小官在那三把飞刀巨大的力量之下被击倒在地,却仅仅发出了一声闷哼,北望川心里一凉……完蛋,终究晚了一步。
游北斗大惊!
他的双手翻飞,便见空中绽放梅花朵朵。
而段云愁的长刀席卷,若千重山万重浪!
“前辈,你真的老了!”
段云愁再次腾空而起,他的刀在那浓厚的云雾中频率极快的一拍又一拍,拍的云潮翻涌,拍的气流如狂风。
然后,他一刀劈了下来。
站在远处的公孙大娘理了理云鬓,手里一翻,又是五把飞刀,这一次,她的目标是游北斗!
杀一个圣阶就少一个圣阶,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的圣阶!
她的手正要挥出,却豁然一惊!
她那双原本应该昏花的眼此刻变得清澈明亮。
她看向了云雾深处……在那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那人手里握着一张弓。
她看见了一箭!
这一箭东来,无声无息行于云雾间,仿佛很远,却倏然而至。
她看清了这支箭——它本应该燃烧着烈焰,可它却黝黑如死神的眼。
这一眼盯在了她的喉咙上,她发出了咕咕几声,仰头从那颗老松栽倒下去,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她躺在地上,血汩汩而流,她未曾闭上眼,眼眸中仿佛存留下来了那东来的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