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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瞒着她的……”

天空中飘着薄薄的一层云,清清淡淡,好似乳白的纱帛,几颗星子躲在云层后时隐时现。

低沉的呢喃打破室中静谧,随即,床榻传来一声烦躁的“吱呀”。

有人翻身坐起。

如豆灯火轻轻摇曳,火盆里的炭就快燃尽,光影交错间,他那白皙的脸庞上,黑眼圈格外明显。

天快亮了,庭院里正在降露,微风裹着湿意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轻抚单薄的丝缎睡袍。

白景源不由打了个哆嗦。

正要裹被子,厚实的狐裘已经披上了身。

侧头一看,就见鹿儿打着哈欠缩回了他的被窝。

这么多年,鹿儿一直睡在他榻前,但凡他有丁点动静,他就会爬起来。

白景源觉得自己这几天很是矫情,折腾自己不算,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受苦,旁的奴仆不知他底细还好说,鹿儿与疱彘一样,明明知道,还伺候得这般精心,这让他很不好意思。

见他表情,鹿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希望大王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瞒着又有什么用?能瞒一阵子,还能瞒一辈子?恕臣直言,若娘娘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您,她就不会跳得那般干脆了。”

鹿儿翻身趴在枕头上,泛青的下巴抵着手背,毒舌起来毫不留情。

在他看来,卿若无情吾便休,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道理。

身为楚国之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再说了,以公主喜的情况,但凡还有一点良知,都做不到强求。

公主喜已经自尽三日,大王依旧走不出来。

刚开始还好,虽神情郁郁,到底还能正常吃饭勉强睡觉,到了今天,已经折腾到天都快亮了,还在榻上烙煎饼。

这股拧巴劲儿啊!看得仆从们都替他急!

很多时候,人们做事总是这样,刚开始觉得自己能承受后果,忍忍就过去了,事后却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几天肯定翻来覆去都在想,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该昧着良心得到她的人,心情不好?过一阵子就好了!可这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同为男人,鹿儿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作为旁观者,理智又让他没法苟同。

公主喜本是要嫁过来当王后的,经过这件事,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高贵身份,就算她愿意苟活,也只能隐姓埋名以卑贱的身份待在原本的丈夫身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另娶他人,再看着自己的孩子出身低贱,别人的孩子一出生就占了她的孩子原本该占的位子。

用脚丫子都能想到,随着时间流逝,就算公主喜天性善良,也会慢慢变成另一幅样子,何况他们对她并不了解?

她要有任袖的一半,都得完犊子。

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前,或许会软弱、忍耐,当她有了孩子,她就会无所畏惧,像个打不倒的斗士。

可以想象,如果楚宫之中有了这样一个女人,还让她顺利的生下了儿子,尤其大王还对她心怀愧疚,甚至偏宠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这还只是从公主喜的角度来看,若是站在后娶的王后那面呢?

明明是正妻,宫里却有一个本该是正妻的女人存在,她怎能不警惕?

一个常怀警惕之心的女人,会多么敏感,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这还只是两个女人,若大王再娶几个本国淑女呢?

怕不得斗成一窝斗鸡。

光想想就头痛死了。

作为一个诸侯王,这种时候需要考虑很多,男女情爱在国家大事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就算他只在乎眼前,不在意日后的危机,太后娘娘与王叔,还有诸多朝臣,也会拦着他。

何况,大王到底有多爱那公主喜,还是两说。

这几天,车轱辘话说得嘴皮子都破了,结果一点效果也没有,鹿儿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说得太轻的缘故。

一番扎心的话说出口,鹿儿只觉浑身舒爽。

白景源也不介意他偶尔显露的真性情,他是真心为公主喜的死感到愧疚:

“她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如果日子久了,或许就想开了。我可以送她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稳的过一辈子……”

活着,难道不好吗?

当初他那么难,不也过来了吗?

抛弃过往的身份,刚开始或许会害怕,时间久了,说不定会享受那样平静的生活,白景源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在他看来,公主喜之所以跳海,多半是一时冲动,也许刚跳下去就后悔了呢?

或许,他内心里最介意的是,公主喜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根本就没考虑过,或者说,她不相信他能给她安稳的一生。

在他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之后。

或许有点矫情,但他这样的反应,反而更像个正常的人。

见说重话也不管用,鹿儿叹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吱呀~吱呀~”

受地形所限,共叔鱼这座庄园并不大,他们在卧房里,都能听到奴仆早起打水。

装满井水的木桶被麻绳拴着,随着轱辘一圈圈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这个季节,井水刚出地面,定会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鹿儿听着外间响动,灵机一动,转了话题:“大王,信使快到了吧?大王今日可要给王叔写信?左右已经醒了,不如提前把信写好?也省的信使久候。”

早点写好信,早点发出去,叔鱼那边就能早些收到。

与其在这后悔,不如想法子报复。

大男人总不能跟个女人一样,心情不好就哭一场,报复始作俑者,无异于最好的宣泄渠道。

被他一提醒,白景源看看天色,顿时来了精神!

是啊!悔断肠又有什么用,不让那纪帝老儿脱层皮,他这念头就通达不了!

见他翻身坐起,不用宫婢伺候,就利索的穿好衣裳爬起来,鹿儿轻轻一笑,也跟着起身:“臣先去磨墨,大王先打好腹稿,等下定能一挥而就,待到信使抵达,就能尽快回返了。”

自叔鱼领兵出发,信使就每日一报,只要不出意外,天刚亮就该进来回话了。

想到要报复,白景源满脑子毒计,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哪怕一夜没睡,依然浑身是劲儿!

就在白景源忙着写信的时候,远在阳城,纪帝也是一夜未睡。

只是他睡不着不是因为悔恨,而是因为怒火。

压抑不住的怒火!

楚军赖在大纪不愿走,既不去荆山,也不回楚国,不给拨粮,就假装匪贼抢劫城池,派人装成匪贼攻打,却又打不过,纪帝一腔怒火直冲云霄,别说睡觉了,水他都快喝不下了!

这会儿他正揉着鼻梁强打精神接见信使:“共叔鱼那边,怎么说?到底要怎样才肯退兵?”

纵观大纪历史,他就没见过谁家这般不要面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