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京之前,安父和康晓华是带着七岁大的双胞胎住在东卧房,齐丽娟住在隔出来的小屋子里,睡得是安知夏的床。齐国强住在西卧房,睡着安知秋的床,而安家兄妹俩则住在西屋隔出来五平米的小房间里,安知夏的床是用砖块撑着的破旧门板。
从安知秋懂得男女之别后,他便一直蜷缩在木椅上睡。
如今康晓华的兄嫂带着孩子们入住,而康母也以看孩子的名义跟来了。房屋被重新分配,堂屋里都摆着两张床,显得十分拥挤狭窄。好在今天康家人回乡下走亲戚去了,只有安父在屋子里低头哄孩子,那被岁月深刻的脸上挂着慈爱。
见到安知秋来了,他略微激动地欠了下身子到底是没起来,盯着背着光显得格外高大伟岸的儿子,闷声问道:“回来了?你妹妹呢?怎么不给家里提前来信,我去接你们。”
安知秋随意地将麻袋往一旁丢,拉着椅子坐下来,瞅了眼那个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挑挑眉:“老来得子?能力不错嘛,恭喜啊!”
安父脸色难看地喝道:“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刚说完,怀里的小奶娃就开始嗷嚎起来,他立马哦哦哦地拍着轻哄了会,等孩子平静下来抽泣的时候,又小声说:“我知道你记恨着我让你们兄妹俩下乡当知青,可家家户户都这样,你们不去也是国强和丽娟去?你们还小,能够拖上两三年,可他们年纪大了,该说亲,脱不了。
你们康姨这些年是有些偏心,这是人之常情,但你们不也好好地长大了?”
安知秋听了觉得十分讽刺,“您可真是位伟大的父亲,人家康姨都知道偏向亲生的,你为什么平时不多照顾我们兄妹俩?但凡你做到了,那我们下乡当知青也绝没有二话!
呵,您对二婚妻子的要求可真低,只要不谋杀我们兄妹俩,就算是好的?”
安父羞恼地涨红着脸:“你给我好好说话!才一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
“以前我们兄妹俩靠着您吃饭,户口也在您的名下自然得有所顾忌,生怕惹到您被您给卖了,可结果呢?我们还是被打发走了。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户口牵出来了,说好听点是分了家,按照老话就是被净身出户、扫地出门。您呢,也只是我们的爹,可不能跟以前一样对我们的生活多加干涉!”他努力装作冷漠地说道,可这一刻背光也不能掩饰他浓郁至极的哀伤与悲凉。
他是长大了结婚了,也得坚强地给两个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撑起一片天空。可他同样也是个想承欢膝下的孩子,母亲给他留下那么多美好温柔的记忆,却突然离去,而天天下班抱抱他和妹妹,从口袋里翻腾出糖块、饼干的父亲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瞧着安父对一个奶娃如此慈爱与温柔,他嫉妒了,可随之也彻底死心了。过去的永远都过去了,再也回不来。
安父哪里能分辨清孩子的情绪,只觉得一股邪火窜上来,气得浑身发抖,却仍记得控制音量与语气,咬着牙低吼道:“安知秋!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是老子的儿子!我怎么就不能干涉你们的生活?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长大了,离得远,翅膀就硬了。
你要想跟你妹妹返城,不还是要靠着我帮你们砸钱跑关系?
除非你们一辈子就呆在山沟沟里,永远都不回来!”
安知夏推开门就听见安父专制的言语,望着哥哥僵硬挺直的脊背,往椅子上一座,嗤笑着问道:“哦?我怎么不知道老安同志有这本事?你当了一辈子的油漆厂工人,凭借着工龄爬到四级工老师傅的待遇。在厂子里唯唯诺诺,到家里就耀武扬威了?
你倒是去砸钱跑关系啊!
啧啧,我忘了,你钱都被老伴给收起来了。她肯定说当日常开销没了吧?那人家俩孩子工作找得可利索了,也不知道哪里来得钱。
这年头没有钱,什么路子都不通。
那老安同志我问你,你怎么帮我们跑关系?”
“我是你爹,你现在连爹都不愿意喊了?”瞧着陌生又熟悉,白净漂亮带着些小傲慢的闺女,安父心疼得抽了下,似乎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个惊艳了时光的女子。他冷着脸说:“你们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让你们返城的!”
安知秋淡淡地说:“这话您以前说,我们还能感激你,现在,不需要了。”他站起身,从麻袋里将东西一点点掏出来:“这是茅台酒,以前您最喜欢喝的,娘也常常给您买。
您不爱吃甜品,我就没给您买,所有的钱和票都换成了烟票。
这有两包中华烟,六包北京过滤嘴香烟,贵得您就跟工友发发,便宜的自己抽。虽然家里孩子多,但是您还是抽过滤嘴的烟好,身体好了才能多陪他们几年。
您身上的棉衣穿了七八年,早就不暖和了。这是夏夏给您挑得棉袄棉裤,应该挺合身的。您自己穿就行,别再傻傻地让出去。不然,下次我们就空着手来了。
我跟妹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回了京都,在东城区当学徒,逢年过节就会来看您。对了,我年前结婚娶妻了,等她来京都,我再带她看看您。
您身体好,我们就放心了。冬天天短,我们就不留下来吃饭了,省得赶车回去抹黑寻不着路。”
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安父下巴抖动的厉害,一只手颤巍巍地将东西一一摸过去,哽咽道:“孩子们,对不起,爹没有本事……”
俩人没兴趣听下去,转身就开门要往外走。
“等等,”安父抱着孩子走过来,“你们,你们下次什么时候过来?我提前买好肉,咱,咱父子三好好吃一顿。如果你们不喜欢在家里吃,那下馆子也行。”
“我们是学徒工,假期不定,看看吧,”安知秋微仰着脖子,淡淡地说了句,拉着妹子推了车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