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齐动,天地一心,螣蛇巨大的身躯在接连不断的狂攻下,渐渐开始塌缩。
螣蛇金翅猛扇了两下,还是无法挣脱那道束缚青光。它忽然扭头过来,沉吸了一口气,如长鲸吸水一般将漫天黑雾吞纳进去,随即浑身金鳞一竖,无数只巨眼与那双银瞳一同望向青光贯天的云峰——霎时金光四射,如千刀万剑斩在青光之上,将最后一道束缚斩断。
螣蛇的身躯飞速缩小,转眼间只剩下百丈之长,却也更灵动了几分,终于脱出风雷之拦阻,冲向天穹之顶。
万里云霄之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边界,将幽暗深邃的虚无隔绝在外。螣蛇清吟一声,张开金翅荡开风雷,昂首向那黑白之界撞去!
与此同时,只见青峰之上飞出一个青光所化的小人,双手一举,漫天风雷如江河入海般汇聚一处,化作道道青光,合成一柄巨大的青色仙剑,携开天之威向穹顶的螣蛇斩去。
那一刹那,天穹之顶映出一道绚烂无比的光芒,仿佛太阳破天而降,坠落在头上。天地在烈光中震颤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恐慌、孤寂之感投射在每一个生灵心中……
耀光黯灭之后,天穹上已再无一物。可那无形结界却模糊了一处,似乎有什么云气源源不断地从那涌出,又有黯灭之光不断涌入。
长空之中,青光所化的小人似乎十分惊讶,目不转睛地望着穹顶天界,浑身元光竟有几分颤抖。
而那不可一世的大妖螣蛇,巨如山河的身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片刻之后,唯见一团团金光从空中悠悠洒落,仿佛片片金鳞化为流星,坠向地上。
一声凤鸣,赤羽尽落的重明鸟挣扎着飞临空中,一口口拼命啄食那金色光团——其身上的伤处飞快愈合,赤红似火的长羽转瞬间又长满全身,威仪一时更胜从前。
万归墟也没闲着,祭出一件法器,形如一张巨网,更是贪婪地收纳着漫天金光。
深受重创的丘道人见了这一幕也按捺不住,拖着伤重之身腾云而起,祭起一面旌旗收卷着萤火一般的金光。
但任他们如何疯狂收取,也不可能一片不落。还是有许多金光坠在地上,不时响起一声声惊叫、怒喝、嘶吼,仿佛金银财宝洒落在街市上一般。
千丈长空之上,那青光小人却似乎对漫天金光毫无兴趣,只是静静观望着,目光揽尽千里山河,似是在找寻什么——终于,其目光锁定在一处旷野之上。
旷野之上一片狼藉,草木枯死,泽水干涸,遍地黑影烟消云散,唯有两个浑身浴血的少年捂着眼睛,心有余悸地抬头仰望着夜空。
夜空之中,一团金光似有灵性一般,认准了其中一个少年,疾冲而下。
“小石头,小心!”
本已筋疲力尽的阿原眼看金光坠下,连忙一挺古剑拦在小石头身前。
一片耀眼的光华袭来,阿原只能扭头一劈——那金光虽是无形之物,却也被古剑一劈两半。
可半道金光,还是贯在胸口。虽然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但还是像被巨锤击在胸口,痛入心扉,连护身的寒鳞甲都被穿出一个大洞。
本已内伤的五脏六腑再也受不住这样的重创,阿原呕出一口鲜血,就在小石头的大喊声中失去了意识……
长空之上,青光小人一挥袖,一道青光如剑,紧随着金光追斩下来。
“阿原哥!”
小石头刚刚扶住阿原,就见头顶青光斩下。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子,举起胳臂,亮起金紫色的光芒,迎向那势不可挡的青光之剑。
就在那一刹那,阿原身上的寒鳞甲忽然绽放出道道金光,飞解成无数鳞叶挡在小石头身前,如一道薄薄的光墙拦上了从天而降的青光。
轰地一声闷响,青光如瀑布飞落在岩石之上,四散飞溅。而鳞甲织成的那道薄薄光墙却岿然不动,只是缓缓又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人形。
“五师叔,堂堂真人,何必拿小辈出气?”
“那小娃是我要收的徒儿,还请师叔手下留情。”
长空之中,忽然现出一个道人身影,与那青光小人合于一处。那道人身着墨玉色的道袍,面容削瘦枯槁,灰发斑白,神态苍老,可一双眼睛还是炯然如电,摄人心魄。
“是你?”墨袍道人冷哼一声,一挥衣袖,漫天风雷再次汇聚于身前。
“凭你也配!”
青光如柱,歇风雷之势汇聚成贯天彻地的天剑,轰然压下。
而那寒鳞所凝的小人,只是拉起一臂缓缓蓄了下力,一声长啸,一拳向天砸去!
这一拳的力道无法形容,甚至超越了天地法则。青光风雷乃至万物都被这一拳打得逆转方向,在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积压下反轰在墨袍道人身上。
…………
夜空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丘道人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滚不停。他驾着一道黄光向北疾飞,惶惶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半点金丹修士的威风?
螣蛇现世,天穹撕裂,落云宗一直闭关十几年的有容峰之主竟早已修成元婴,可刚刚扑灭螣蛇,却又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光影一拳击退,不知所踪……
这等天地乱局,仙道复兴几千年来屈指可数,可短短三十几年间,这已是第三次了。随着神州结界破损崩塌,或许第四次会来得更快……
回想今夜种种,他就像一个小卒冲进万箭之地,还自以为威风八面,一切尽在掌握。而他此刻心中念头,唯有尽快赶回山门。
可恍惚间,周身又陷入一片茫茫黑云之中,一个黑影缓缓浮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什么人?”丘道人心中一凛,可本命法宝已毁,只能取出那面旌旗护在身前。
那黑影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缓缓道:“斩你之人……”
…………
风雨交织之夜,落云峰的藏书馆之中,犹有一盏孤灯独明。
须发皆白的书童前辈躺在藤椅之上,睡眼惺忪。而他身前立着一个狼狈的身影,青帻污浊,道袍毁损,仿佛一个阴雨天摔了跟头的老学究,却仍不失平和淡然。
“恩师安排之事,弟子已然办妥。”
“哦?似乎出了不少乱子啊,最终还是办妥了?不易不易……”书童前辈眯着眼睛笑了笑,道:“虽然我老眼昏花,但那道青光似乎不是出自玄元峰,而是有容峰吧?”
“正是。玄元峰之主高卧安睡,露了底的反而是有容峰上五师祖。”
“道容啊……倒是没想到,他能在这种地方修成元婴。可后面我就看不清了,他怎么又走了?”
“五师叔想必觉得中了算计,心有不甘,是以一剑斩向那孩子,或许是想逼某人出手。只是又被他人所阻,加之身上有伤,定不肯回落云宗,是以向东而去,不知所踪。”
“他人?谁有这般本事?”
老学究犹豫了一下,缓缓道:“要是弟子没看错的话,应是当年二师叔门下弟子,雷远山。”
“雷、远山……”书童前辈笑容一凝,缓缓坐了起来,“他、他也……一招?一招就击退了道容?”
“五师叔受骗出手,全力一击轰在神州结界之上,定然要受其反噬。若非如此——那雷远山只是炼物化身,未必能赢得那么轻松……”
书童脸色剧变,脱口而出道:“什么?!不是元身亲至,而是炼物化身?”
老学究低声道:“弟子也不敢十分确定,毕竟炼门之道没落已久,大劫之后仙家正道还从未有人练到此等境界。”
“不只是猴子,连那个黑小子都……”
“短短三十几年啊……道元师弟,你这些徒弟,都是怎么找的啊……”
老学究默然无语,半晌才道:“弟子惭愧。”
“罢了。”书童长叹一声,缓缓道:“管他们怎么折腾,我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丘千壑一死,长阳宗内乱必生,你去好好演场戏,再加上一把火吧。”
老学究深深一拜,道:“恩师放心。弟子别无所长,唯有这种事,做得最顺手了。”
…………
连云山,天玄门,太玄峰。
云雾缭绕之山阴,清气围拱不散,形如一座洞府。
一对丈许高的赤铜香炉分立两侧,散发这袅袅青烟。中央青玉案上,一个素衣道人手执一面铜镜,看了又看,眉间凝着深深忧色。
一个素衣青年立于一旁,一礼道:“回禀玄羽真人,弟子反复查看,已然确认。录妖铭上的第七道银痕虽然淡去,但并未完全消失……”
“知道了。我在观天宝鉴上也看到了,那螣蛇虽然威势无匹,但并非真身,而是幻象。真正的大妖已然渡劫而生……”
素衣青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弟子不明白,什么样的幻术,能幻化出洪荒大妖,甚至连真人都要中了算计?”
“并非凭空幻化,那妖云幻阵倒是真的。想必这第七只洪荒大妖,天生精通幻惑之术,自然不是普通幻术可比。哼,道容那厮,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白蛰伏十几年,却因一个幻象功亏一篑。反倒把神州结界捅了个窟窿……”
“这下倒好,全天下之人都知道了神州结界糜烂到何种程度,再也震慑不住八方妖邪鬼祟了。”
玄羽真人放下铜镜,叹了口气道:“虽然十几年前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到来,但仙盟耗费无数心血和代价,最终还是无用。天地大劫,终究无法逆转了……”
素衣青年不敢再多言,只是做低头受教之状。
“明日我要拜谒真君,谛听法旨。你传我手谕,让仙盟遣一巡察使,至长阳山地界巡视。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