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唱段至此为止，却没想到，那外国人拿腔捏嗓，紧随其后转到了李凤姐的旦角儿声线上。
“自幼儿生长在梅龙镇，兄妹卖酒度光阴。我哥哥临行时对我论，他说道前堂有一位军人。我这里捧香茶将他来敬......”
再标准不过的四平调唱腔，连外国人的特殊口音都完全不见，要不是亲眼所见，戚尧怕是会觉得那人分明就是个假扮外邦人的国人。
“他......怎么会......”潘雅欣一瞬间大惊失色，马老爷子换气转调的秘诀，身为徒弟的她和戚尧再熟悉不过，那外国人所使的技巧，分明就是标准马派的技巧！
所以说，那人除了身渡西洋，靠着技艺赚钱之外，居然还在海的另外一头打着马派正宗传人的旗号招摇撞骗，收起了徒弟吗？
一旁本就气息不顺的马老爷子见这一幕，更是气血攻心，险些晕倒过去，戚尧和潘雅欣转回头就见到这一幕，戚尧差点吓到魂不附体，潘雅欣一个没忍住，也顾不得有没有摄影机拍着自己，直接质问出了声来。
“你背叛师门背叛国家，丢尽了师父的脸，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漂洋过海去收洋人徒弟？连你自己都被逐出师门了，你又凭什么拿着马派的技艺去糊弄外人？凭什么还说自己是马派的传人？”
一声比一声更大，直问得男人眉心紧皱，面色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马老新收的这姑娘居然会彪悍成这个样子，真到了气头上，居然真会彻底不顾别人的眼光，更不在乎是不是会当面得罪别人，引火烧身。
然而虽说如此，男人却对这样忽而剑拔弩张起来的氛围格外满意。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人关注到今天这一场暗潮汹涌的隐匿比试，试想一下，坤伶新社开张，网络红人“面具美人”携同门兄弟姐妹对海外来宾怒目而视区别对待，实则因为技艺不精，心虚害怕......
要是这样刺目的标题在网上传播开去，再配上那些明里暗里的好事者关注转发，不知到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轰动的情景呢？
哪怕只是这么一想，他都已经兴奋到不能自持，现场有这么多业内相关的主流向领导，网上有那么多不明所以的，特别容易随波逐流的网友们亟待投喂灌输思想。
真要出现了那样的场景，想来一定会有人主动站出来质疑坤伶社一众演员为人作艺是否合格，甚至会有早已看不惯“面具美人”发展势头的业内人站出来挑起事端，质疑以戚尧的能力人品接受马派传承重任，难以服众吧！
越这么想下去，男人越是心潮涌动，急不可耐继续。
“师妹你也不必这么激动，”男人笑笑，“你入门太晚，对于曾经的很多事情并不算了解，况且如今时代不断变迁，人们的思想多在变化进步，你又怎么能用以前人的看法来定义如今呢？今天我来本也没有太大恶意，确实是想给众位观众们找找乐子，顺便也是借着这么重要的日子，带你们看看戏行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全新变革和机遇！”
潘雅欣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冷笑着嘟囔：“话说得好听，还不就是背叛信仰，甘心做了外国人的家奴？时代再怎么变化，人们对于叛徒的定义也绝不会变！上门挑衅就说挑衅的，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男人嘴角不自觉的就抽了抽，可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早已是图穷匕见，想想，也的的确确没必要演戏太多。
“姑娘家家的还是要温柔一点，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男人说着收起笑意，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戚尧，此时的戚尧却是全然未作注意，她正满眼紧张地看着正门外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所以是在等着什么呢？等人上门帮忙吗？
男人冷笑一下：“师妹，无论如何，这台子算是搭下了，你们坤伶新社，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倒是连假装客套的心思都彻底不见了。戚尧这么想着，不自觉的就苦笑了一下，扭回头看一眼男人，又是满眼心疼地看向马老。
您曾经真心相待视如亲子的爱徒，到底还是在时光中彻底变了个样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戚尧再瞟一眼男人，似乎没有答话的意思，只快速摆头看向潘雅欣：“救护车还没到？”
男人愣了一下，快速反应过来，才像是终于想起马老一样，满眼流露出了自然而然的惊慌。
他其实不想这样的，可东窗事发，他到底还是气坏了老爷子，彻底丢了自己在老爷子心中仅剩的位置。
等不到他多想，大门外已经隐隐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戚尧似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的紧绷感彻底卸下，这才绕过男人，俯下身去扶马老，潘雅欣紧随其后跟上。
戚尧看一眼潘雅欣，轻声：“你去陪着师父吧，这边忙完了，我马上过去！”
说完又温柔耐心地看向马老：“师父，别担心，这里有我呢！不管是谁，我都绝对不会让他毁了您的心血努力的！”
所有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医务人员已经入场，马老被担架抬走，潘雅欣随床照顾，没一会儿，刚刚的位置就只剩下戚尧一人，背影落寞却格外坚定地注视着老人离开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总算是有人最先回过神来，议论声从窸窸窣窣开始，很快发展成此起彼伏。
“师门恩怨？被逐出师门的徒弟上门捣乱？还把师父给气进医院了？”
“今天这演出应该就这样了吧？还看吗？不然咱们先走吧......”
“坤伶社之前不是就出过问题？现在怎么又是这样？得罪人了吧？”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实则非常清晰好认，可戚尧依旧站在原地，不声不响，不怒不悲。
这是很多年前遗留下来的问题，那人说得没错，那时她和雅欣还没有入门，关于很多曾经的事情、从前人的认知都无法了解。
可就算真是这样，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