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尧在想，如果是对于一个行业新人来说，一切都是白纸一张从零开始。
那么，无论老爷子用怎样固定死板的教学方式去教导对方，对方都会对老爷子惊为天人，认真学习反复琢磨。
毕竟那些开嗓、练声、声口气息转换的技艺方式单是听上去就会让外行人觉得无比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可要是对于一个业内相对成熟的戏曲演员，又或是一个表演过程中不离柳活儿、经常学唱的相关演员来说，那些细节上的调整，最多也只能说成是锦上添花，让自己的表演更加吸引他人的注意，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更加完美，功底更加纯熟。
要么就是雪中送炭，在一段瓶颈时期得以一定程度的突破，至于能够突破到什么程度，并不是一件能够提早预料，且完完整整达成的事情。
可是追根溯源，所有这一切细细的追究下去，它又并非是真正意义上让演员们脱胎换骨的关键所在。
但凡成熟的艺人演员，谁还没有个自己表演的诀窍，自己用来紧紧揪住观众眼球注意力的秘诀了？
所以，按照这样的思路算起，戚尧觉得，老爷子最最中心的思想，其实就是在如何让他们的台风更趋完美上面。
所谓台风，顾名思义是以扎实的功底铺垫，以个人的表演方式和节奏最大程度上去还原创作者创作时的饱满情感和热情，从而顺理成章让观众们反过来喜欢并认可这种个性化的方式。
曾经学习多年的戏曲或是声音功底，早已在潜移默化之中融进了他们所有人的骨血，根植在他们的灵魂之中。
换言之，想要让他们彻底忘掉刻印在脑海中的所有技艺功底，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说是她们，即便是对于并未系统学习过所有戏曲知识的江宁和东子来说，这也是一件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的事情......
戚尧莫名就想起了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是在哪里看过的，她大抵上忘记了，意思就是说所有能够系统解释的科学的事情走到最后都成了哲学，而所有哲学走到尽头，又都轻而易举成了神学方面的事情。
这段话到底能有多少科学依据，戚尧其实说不大清楚，可她想到最后的的确确能感觉得到，老爷子想要表达的重点，就在于一个人真正立于舞台上时的心理变化。
这样的事情讲起来，可不就是神乎其神吗？
老爷子眼瞧着戚尧神情上持续不停的细微变化，突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想到了，是吧？”
戚尧不敢确定，小心翼翼开口：“我猜，您是在东子的心上去了一面墙，开了一条路，对吗？”
老爷子半眯起眼睛，笑道：“什么样的墙？”
戚尧想了想，答：“自我怀疑，自我压抑。”
老爷子又问：“什么样的路？”
戚尧只思考几秒钟，万分确定地回答：“没有阻碍，没有荆棘，尽头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一旁的潘雅欣狐疑地盯着他们，好半天依然忍不住深深皱眉，“你们说什么呢？什么阻碍，什么荆棘，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爷子仰头哈哈一笑，倒掉茶盅里已经凉掉的一口茶，重新倒上，不紧不慢呷下。
戚尧和老爷子对视一眼，表情上居然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神乎其神。
“这事儿说起来挺神的，”戚尧笑，“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觉得，咱们老爷子让东子在几天之内转变巨大的不止是技巧唱功上面的东西，更多的，是这里！”戚尧说着，抬手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按了按。
潘雅欣扁嘴瞪眼：“胸......胸肌？”
戚尧哭笑不得，一下子打死她的心都有了，翻了个白眼摇头道：
“是心理，是思想。
东子得到的不止是最基本的技巧方法的传教，还有心态想法上最直接的鼓励。
简单说来，我觉得更像是一种深度催眠。
当然，前提还得是这个人本身就有着值得被催眠的扎实的功底和实力。
而不是原本空无一物，只凭着一腔热血，撞破了脑袋也想走红那种。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说完，戚尧试探性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见老爷子依旧神情淡然地喝茶，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心想自己还真就猜到了老爷子教学的重点了！
更准确说来，老爷子的教学全程应该是在原本扎实基础上的信心和信念重建。
潘雅欣挠了挠头，依旧一脸迷茫：“讲真，我没听懂......不过我就是想问，要真是什么神乎其神的东西，被你提早看穿说破了，那对我们还能有效吗？”
老爷子适时抬头扬声：“有~当然有！你也甭想着是什么神奇还是糊弄人的东西，你就想着，按照我以后告诉你们的这些，好好听，好好练，坚持听，坚持练，能有多难？”
潘雅欣想了想，笑呵呵点点头：“也对！跟我们家亲爱的比聪明伶俐，估计累死我都比不上，可要是比踏踏实实稳中求胜，我小欣欣长这么大其实真没怕过谁！”
老爷子一拍大腿，叫了声好，随即倏地起身，背着手走到两人面前，催促两人继续：
“说到不如想到，想到不如做到，既然雅欣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咱们就继续吧！从现在开始，我手把手声传声带着你们练习提气位置和气口转换，就这么着，来吧！”
戚尧和潘雅欣毕竟很久没有过这样全天式的学习训练，时间长了，疲惫倦怠感油然而生，等到她们终于累到浑身酸痛的时候，窗外，夜幕已经彻底落下。
马老爷子看上去同样疲惫，可热情依旧不减，一双眼睛澄亮依旧，丝毫不见浑浊。
戚尧和潘雅欣原本想着早点回去看看剧场里有没有需要帮忙收拾的地方，当然也要看看首次替她们开场登台的杨老师状态如何，有没有累到。
可老爷子坚持说要再去店里看看，必须要让两人陪着，戚尧和潘雅欣实在拗不过，也就跟着去了。
没想到就在店里她们常坐的位置上，看到了坤伶社当天开场的几个主要演员，以及坚守爆笑汇阵地的袁老爷子和刘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