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笑:“你到底真是还想升职,还是心疼那些请我回来撑场面的钱?
既然老了,就该服老,至于那些不切实际的偏执,总该放下了吧?大不了,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以后给你打个九折!”
张仁似是习惯了他这种挑衅,沉默片刻,笑着回答:
“以前我能和老城的媒体一起推出一个你,以后也一定能再推出另外一个甚至更多个你!
你不用管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信不信,今天这两个,总有一天会有和你平起平坐的机会?”
林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咯咯咯笑个不停,好半天才停下来,不再接话,只冷哼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
张仁透过车窗看着林睿快速离去的背影良久,阖目片刻,抬眼看向舞台的方向。
戏段推进,此时方步推髯的戚尧已经唱到了一段西皮快板。
情感随着节奏逐层推进,《长亭会》中,伍员含冤,立誓雪恨的悲怆感蔓延遍了整个舞台。
“贤弟把话错出口,愚兄言来听从头:君不正,臣逃走,父不正来子外游。誓到吴国借兵就,要杀平王报冤仇。贤弟回朝莫泄漏,念在金兰义气投......”
戏曲演唱中的戏骨往往和高潮段落合二为一。
眼见着戚尧的情感逐级走高,台下的观众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原本站在舞台附近安静备场的江宁有些急了。
抬眼打量,台下不少都是年龄偏大的观众,要说对戏曲完全无感,江宁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
想着或许是刚刚有个名人表演过,观众们的热情已经消耗了大半,江宁一咬牙,干脆抬手放在嘴边,扯着脖子开始叫好。
台上的戚尧稍顿一步,立马反应过来是江宁。
髯口下的薄唇略微扯了扯,待突如其来的甜意在心头蔓延开去,戚尧继续表演。
观众席中,有年龄偏长的观众窃窃私语:“不错呀!这演员看上去挺年轻的,味儿是真正!”
“说的就是啊~我这差点就入了迷了!上一次听进戏里,好像还是我妈留下来的那本DVD影碟,那老爷子姓什么来着?好像姓马!”
“哎,对对对,我好像也有印象!他后来......”
这位话音没落,就听身后方向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传来。
一回头就看见三五成群,加一起呼呼啦啦一大帮年轻的姑娘小伙,满脸兴奋的向观众席跑来。
原本因为抢不到座位,只能站着的稀稀拉拉的人群,一下子成了比肩接踵的小型人海。
有两个脸上贴着贴纸的漂亮女孩子拼命挤到人群最前面,一边一个拉起了手绘条幅。
正中间六个大字:面具美人加油!
下方稍小些的字体写着:我们爱你!
四周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祝福的话。
好奇的情绪快速传递,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观众席最后方的变故扭头去看。
年轻的孩子们见关注的人多了,像是受了极大的鼓舞一般,整齐划一地吸了一口长气。
随后如出一声的扬声叫道:“‘面具美人’加油!小姐姐,我们爱你!”
声音落尽,孩子们用尽全力拼命鼓掌。
占着座位的观众们一看这阵势,难免就被热情感染。
先是三三两两的观众好奇的跟着拍手,一直到最后,热情迅速蔓延开去,掌声如潮,欢呼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乎盖过了林睿在舞台上的高点!
戚尧站得高看得远,第一时间便已发现了那些姗姗来迟的孩子。
眼瞧着天色渐黑,戚尧的心中一瞬间五味杂陈。
她想象着一群原本陌生的孩子因她而相识,在听说了这场演出后瞒着她私下商议,结伴、准备条幅、练习口号。
全然不害怕浪费精力,一切只为了给本不是什么明星的她一个惊喜......
戚尧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哽咽,正襟凛相准备做结:
“多谢你放我往东流,你兴楚来我灭楚,你为忠来我为仇。辞别贤弟跨走兽,扬鞭打马往吴国投!”
“好!”掌声惊呼声四下骤起。
因年轻孩子们的吸引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终于为戚尧的高台英姿所彻底征服。
所有的人都在为之前错过了某段唱词而遗憾。
观众席间的热情再度高涨,每一个人回想起刚刚的唱段,都不免被戚尧惊艳独特的声音所深深折服。
戚尧的眼角有些酸涩,她侧身让开舞台。
潘雅欣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台,和她隔空对视一眼,笑意瞬间在两人的脸上蔓延——
原来,真的还有很多人能够接受戏曲,甚至是喜欢戏曲!
不管是因为一时的新鲜,还是因为连年的关注都好,只要还有人喜欢戏曲,她们的未来就绝不是漆黑一片!
灯光在潘雅欣的身上聚集,戚尧的周身暗淡下去。
潘雅欣的独台《思凡》开场,观众们的视线从戚尧身上移走,她适时地扭头,刚好对上台边江宁的目光......
好像......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她扭过头,总会看到江宁温暖的笑脸......
戚尧轻轻攥了攥拳,手心突然涌起的细汗带来的湿润和真实感仿佛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戚尧的心头意外一酸,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宁,眼前忽而就朦朦胧胧。
她抬手将髯口放下一边,冲着江宁做了个鬼脸,又快速戴好,若无其事地眯起眼睛,开心地笑了。
江宁愣了愣:他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神仙一样的戚尧,居然顶着一双笑眼对着他做个了鬼脸!
在场几乎每一个人都看过《霸王别姬》这部电影,潘雅欣的《思凡》因而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掌声,丝毫不逊于对戚尧的热情。
戚尧再次上台,和潘雅欣同台演绎了经典选段《梅妃》,默契的配合之下,惊艳程度只增无减。
观众们沸腾了,观众席最后方的“面具美人”粉们沸腾了!
谁都不曾想到,全场至今的演出高潮居然不在林睿,反而是国粹京剧赢了个满堂喝彩!
胖墩墩的东子在舞台边乐到手舞足蹈欢蹦乱跳,高声叫着潘雅欣的名字。
江宁长身玉立站在台侧,始终眉眼带笑地望着戚尧的侧脸,在心底默念了一声: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