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吃。”
“上汽,蒸个三分钟,抹上大蒜和辣椒,味道就绝了。”
二爷和赵桓坐在一间小破屋里,正守着一口锅等着里头的东西。
他们吃的东西是福建沿海出产的一种蚝,当地称之为海肥肉,因为吃的人不算多,所以每年到秋季的时候,泛滥的到处都是,大的甚至能长到男人的巴掌长。
因为这地方缺蔬菜也缺新鲜的猪牛羊,沿海的人更喜欢的是那些肥美可口的鱼虾,这种肥美的贝壳他们反倒是不怎么吃。
但这对内陆长大的孩子来说就是无上的美味,现在正处于生产筹备阶段,相对的工作比较少,之前赵桓来这之后,完成日常的工作就会去海边拿把刀从石头上撬生蚝,每天的生活清贫、充实但孤单。
这老二来了,赵桓不知道有多高兴,破天荒的抠了一百多个生蚝来招待二爷。
“老二。”
“嗯?怎么了桓哥。”
“你就是个傻批。”召唤一边吃着生蚝突然骂了二爷一句:“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个什么玩意?”
因为兄弟之间的关系极好,在辽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爷被骂了一句却也是没生气,只是用一张铁皮刀慢慢剐着生蚝,低头不语。
“在舅舅眼皮子底下搞政变,你真以为舅舅是假的?不是,你到底是怎么看你爹的?”
“我……”
这让二爷有些尴尬,他真的不知道怎样回答赵桓这个问题,自己当时究竟想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太好理解。
至于怎么看他的父亲,说实话,他之前其实也是有些迷茫的,因为跟父亲接触的少,老二对父亲所有的概念就是一年之中的寥寥几面和大量民间充斥着的关于宋北云的传说。
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并且成为了老三的顶级参谋之后,他却愈发的感觉父亲的传闻似乎太多的不靠谱了,因为有些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纯粹胡说八道。
所以他始终认为父亲不过就是一个被人捧上去的弄臣,唯一厉害的地方就是慧眼识人,诗文才华也不错,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这才让他登顶大宋乃至中国的权力巅峰,主要还是仰仗着身边一众神仙一般的辅助才能够越来越强。
但现在……他其实对父亲是改观的,虽然并没有更新的资讯,可那天父亲所施放在他身上的威压却是真真切切,即便是现在,他每每想到那天的场面都会觉得一阵后怕。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
“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赵桓揭开锅盖将里头的生蚝取出放在盘子里:“就是心眼太多,太聪明。人心眼一多就容易生出怀疑来,你怀疑上舅舅的传闻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再加上他对家里的孩子一贯慈眉善目,所以你觉得他不过也就那样了对吧?”
“嗯。”
“要不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赵桓叹气道:“我来之前跟我那个不争气的爹聊了一夜,他告诉我,江湖上关于舅父的传闻,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而假的那一二还是搂着说的,怕把真相说出来,人家以为吹牛逼。”
“啊?”
“你啊什么啊,你这叫什么?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舅舅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带着你娘亲俩人救了庐州上下四十万灾民。那会儿他俩加起来,一个十八一个十六。之后他只身前往徽州破获惊天大案,后导致南方十省造反,他又独身夺南昌、取长沙、破荆州、定襄阳,以一己之力把南方叛乱按死在了襁褓之中,之后占长安、收西夏、三征草原、镇守北平。再后来,定朝之策、改革科举、破除世家、清理劣绅、重整秩序、改革兵制,创工坊、开学堂、通商贸,至今为止万国来朝、天下归心,舅舅又一人成书,开创科学,太史公那边定格为以圣人论。你倒好,觉得你爹不如你是么?”
说完,赵桓还补充一句:“这不是我说的,是太史公那头的史官记的,将要入国史的。老二啊老二,你知道不知道,你爹在史书之中的字数已经超了始皇帝、汉高祖,他才四十岁啊。你何德何能去跟他掰手腕?”
二爷抿了抿嘴:“我知错了……这不都流放三千里了么。”
“嘿。”赵桓拍了拍他的肩膀:“狗东西,你还嫩着呢。”
“别说了……别说了。”
“更关键的是舅舅至今除了被人诟病手段残暴、行事铁腕之外,竟是找不到他一丁点私德有亏的地方。他赚的钱几乎是没有给自己和家里留,全部投到了奖励各级发明上了。也没有跟任何人结党营私。朝中百官那时绞尽脑汁搜罗关于舅舅的毛病,翻来覆去都找不出个可以把他拉下马的名头,忠孝理智信,舅舅占全了。你从小到大,家中除了姑姑的贴身婢女,你见有过下人么?”
“对哦……家中没有下人。”
这样一说,二爷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其实并没有被所谓的伺候过,大部分时间都是需要自己动手的。
这在同阶层的人里是不可想象的,家中除了母亲从宫中带来的几个贴身侍女之外,再也就没有别的下人了。
而且从小到大,父亲除了俸禄之外,一个铜板都没有拿回到家里,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都是依仗着母亲和几个姨娘维持着。
这样看来,到底是自己太嫩生了,父亲的确是低调,低调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的身份其实跟皇帝也差不多了,但私生活却愈来愈质朴简单,他平时最爱吃的菜也不过就是个梅菜扣肉、腊肉三蒸,除了遇到了农民打的野味会买来给家中尝尝鲜,其余的时候并无特别的优待。
身在权力的最顶点却不把公权私用,就这一点已经是为人所不能了。
唉……到底是年轻啊。
“行啦,你也别感伤了。”赵桓又递了一个生蚝给二爷:“这就当给你个教训,舅舅也算是教了你一手,你现在应该是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怀疑了。好好干吧,陪着哥哥我啊,就在这穷乡僻壤干活吧。”
赵桓倒是没什么怨气,他对这种乡土气息浓重的地方有着天然的亲近,虽然身份上从太子到村官,落差有点大。但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赵性让他沉下去慢慢来,他就慢慢来好了,至少在这里不用去跟人勾心斗角。
原本么,倒是挺孤单的,但现在老二来了,他也不孤单了,干活更有劲儿了。
“不过你得有吃苦的准备,这活可不好干。”
“嗯……”
二爷虽然已经做好了被折腾的准备,但自从开始跟着赵桓开始干活,他就一天没有舒坦过,前几天他跟着哥哥亲自下地打桩,打了一天晚上回来连端饭都困难,浑身更是酸胀得跟要死一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又要起床,跟着一群泥腿子同吃一口锅里的东西,二爷吃不惯加上身上疼,躲到了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
但难受归难受,可看一眼赵桓,其实也没多大的怨气,人家可是太子,但赵桓却能跟身后的土地浑然一体,精赤着身子手拿着锄头,一副干活人的模样。
再看自己……浑身上下白白嫩嫩,一点都没有那干活的模样,更别提像赵桓那样浑身上下疙瘩肉了。
要知道当年他们可都是从一个学堂里出来的,同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在赵桓已然脱胎换骨而自己却还是这么一副病仄的模样。
想来到底是不甘心吧。
不过他也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群众路线”的威力,赵桓在这里的号召力、凝聚力真的可以说是无与伦比,人家当地的百姓可能连大宋有没有皇帝都不知道,但对赵桓却是一点怀疑都没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舅舅的信里跟我说过。”
午休的时候,赵桓坐在工地旁边的沙土堆前:“百姓的心中是有一杆秤的,他们有最质朴的价值观,你能带他们往前走,他们就跟你走。你把他们当人,他们就把你当人物。这个东西就是你得用心思、想法和行动来换的。”
这时候后方的妇女们来这里送饭来了,赵桓饭盒里的饭菜永远是最好最精致的,不吃还不行,因为是村子里最老的老太太亲自给他的,不吃是要骂的。
而看着赵桓的饭菜再看看自己的粗茶淡饭,二爷又有些委屈了。
“你吃我的。”赵桓把饭盒递给他:“我们换换。”
“不换。”二爷也是个拧巴脾气:“我得让他们给我送最好的。”
“那可以啊,好好干。”赵桓拿出木勺子在身上随便蹭了蹭就开始吃起饭来:“我让女人们开始收集海产晒成干货,他们只需要闷头干,销路的事我来给他们找。反正我来这里的任期大概是五年,这五年我要是不能让这每户收入翻三倍,我就不走了。”
赵桓一边吃一边说:“你脑瓜子好,可以多想点招。肯定比我干的好。”
其实二爷是个挺好高骛远的人,就很矛盾……
而太子桓也不是笨蛋,他当然知道舅舅把自己这个心性骄傲的弟弟送过来是干什么的,还不是怕他一念之差走了歪路,这个家伙要是走歪路了,那等舅舅年纪一大,真的除了一刀砍了就没有好办法能治了。
所以赵桓每天都想着法子把二爷的体能磨损个干净,让他回去倒头就睡、见饭就狂吃,根本就不留一丁点思考空间给他。
等到他过段时间适应了这种生活,再慢慢的谈磨练心性的事。
而如果真的是宋北云把二爷一个人扔到外头去,那真的不知道究竟会出些什么事情。
这地方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的生活都单调乏味的很,赵桓是习惯了,而二爷却不习惯,碰到休沐时,他总是会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磨盘上发呆。
赵桓看在眼里,后来一到休沐就拽着他去钓鱼……
“早知道我就该替大哥去前线。”
这日,二爷在钓鱼时冷不丁的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你们都比我有出息。”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是宝剑啊,二蛋。”
二爷哈哈一笑,顺势靠在后头的石头上:“我要真是宝剑还会落到这个下场?”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
赵桓指了指自己:“你说的下场可是我的事业。”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赵桓摆手道:“别说屁话了,再说我揍你了。”
二爷立刻闭嘴,一起长大的几个孩子里,二爷的武力值就是食物链的底端……但是现在关键是智商的天花板已经被三爷给占了,二爷现在是十三不靠,这才是他心态崩溃的根本原因。
“也不知道老大现在那边怎么样了。”
“是啊。”二爷长叹一声:“希望咱们四个有生之年……还能重逢吧。”
而说到狗蛋,他现在正在小集市里闲逛,这是对面第二次来这边做买卖了,这次的规模显然更大了一些,能买到的东西也更多了一些。
二爷觉得这种感觉还挺有意思,虽然语言不通但却仍然能有那种莫名的快乐。
和平真好啊,即便是短暂的和平。
狗蛋这次就买了一本书,是一本欧洲古代思想家柏拉图的着作《理想国》,虽然狗蛋看不懂上头的语言,但他那边不是有翻译大哥么,这本书听他说还不错,而且也是翻译大哥一直想得到的着作。
而其实自从对面发现这边并不是软柿子野蛮人之后,双方的交流已经开始多了起来,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思想的流动性就彻底的展现了出来。
这其实已经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开端了,彼此承认对方都并非是野蛮人,其实是交流和沟通的必要环节。
虽然将来他们必然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但至少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正是在进行一种文化上的交流。
而对于此,狗蛋是很乐于接受的,因为父亲说过:“无论何时,不可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