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寒冷,城中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虽然炮轰仍在继续,但每日早晨守城的士兵从下头敌军那边接受救济却已成了常态,为了能有一口吃的,原本最不被人待见的城防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工作,原本大家都不乐意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抢手的买卖。
马上就要第七天了,离宋军的最后通牒只剩下一日,现在两边都有些焦灼,外头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来,但却都无能为力。
“城墙上的兄弟,今日便是最后一次了。”
又是一个清晨,抬着馒头筐在给城墙上绑馒头和肉的士兵对着守城的士兵高喊道:“明日我们便要攻城了,咱们要是有缘就城中见,要是无缘就下头见。”
“谢谢兄弟了。”城墙上的小将朝城下的人抱拳道:“有朝一日要是能再见,兄弟情你喝几杯。”
下头的人也是抱了抱拳,挂好馒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取过馒头和肉食,给城墙上的士兵分了分,这小将拿着一个馒头咬了一口,靠着城墙便坐了下来。
外头的炮击果然又开始了,城上的牌楼被震得簌簌落灰,灰尘落在馒头上,他拍了拍毫不在意的继续吃了一口。
“头儿,明日外头真要攻城了么?”
“嗯。”
旁边开口的士兵不过十四五岁,看着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得到上级肯定的答复之后,嘴一扁便哭了出来:“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那小将的眼神中也没有光芒,他默默的咀嚼着宋军送来的带着甜味的馍馍,也不管身边人的哭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蒙蒙亮的天空。
“大哥,我不想死……”
身边的人仍旧是在哭着,而小将转头看了看他,出言道:“莫要浪费了,不吃给我吃。”
那孩子兵一听,三两口就将馍馍塞入了口中,混着泪水就吞了下去。
周围的士兵大多都是眼神无光的模样,他们已经麻木了,靠在城墙边听着外头的炮火轰鸣,有时炮的落点很近时他们也只是微微缩一缩脖子。
“大哥!”
这时有个满面灰黑的士兵弓着腰来到小将的面前:“大哥,咱们降了算求!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你看看外头宋军吃的是什么,咱们吃的是什么?都断粮三日了,拿什么与人打?”
那小将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胡说八道!当叛将,你觉得人家就看得起你了?”
“大哥!延安府本就是大宋的地方,是西夏占了!咱大到死都说自己是宋人。”那士兵怒吼道:“那头才是王师!”
城防小将迟疑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但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咀嚼着还剩一丁点的馍馍。
“头儿,只要打开城门放宋军进来,咱们就太平了!”
很快,越来越多有同样想法的士兵涌了过来,他们围在这个小将的身边,心情忐忑而焦急,每个人的眼神都空洞的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对活下去的渴望。
“你们留在这!”那小将按着头上的帽子匆匆走下了城墙并径直来到了大将军的营账之前。
“我要求见将军。”他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让我进去。”
侍卫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下级军官进入的,但他却执意要进,一来一回便起了冲突,两方推搡叫骂了起来。
李森在里头听见了外头的嘈杂,他大喝一声:“干什么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性子?”
“将军,外头有一小将要见您,我们不让他进,他非要进。”
“让他进来。”
李森现在也没什么架子好说了,他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城中断粮三日,这三日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三十年一般漫长,现在还能从百姓的牙缝里抠出一点可怜的粮食来给精锐部队发粮,可再下去的话不出几日,整个延安城恐怕就连耗子都要被吃干净了。
那小将得了许可,冲到了大营之中:“将军,我们降了吧!”
“你急匆匆的来此,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
“将军,将士们快顶不住了!若是明日真的宋军攻城,将士们定会哗变的。”小将满脸无奈的说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看到将军……”
李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他何尝不知明日一旦宋军攻城的话,这些士兵为了保命可能是会将自己砍了送给宋军的。
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
大概这便是天要亡他吧……
李森半闭着眼睛叹息道:“投降也是个死。”
“不会的。”那小将焦急的将这几日宋军给他们送食物的事说给了李森:“如今上上下下的将士,都不再相信说开城门会被杀降了。”
“还有此事?为何你不早说!”
李森眼睛赫然瞪得老大,他一直对下头的人说宋军凶残,即便是投降也免不了一死,但谁知道这些混账居然偷偷接纳宋军的接济!
在李森的威胁和热乎乎的白面馍馍面前,傻子都知道该相信哪一边了。
“宋北云……”李森的牙齿要得吱嘎响:“好手段!你就如此想要我的命吗?”
软刀子割人最要命,一边展示武力,一边偷偷施舍,士兵不经意间就会倒向对面,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个高手。
在大家都知无法抵抗之下,施舍一些小恩小惠,有时却是比阵前叫骂要好上太多了,此便是杀人诛心啊!
“将军!”
一声呼唤将李森唤了回来,他此刻已经乱了分寸,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挂……”李森的手哆嗦着取来大印:“挂免战牌。”
那小将大喜,挂免战牌就代表是要谈判了,也就是说自己和弟兄们的命都能保住了,他连忙接过李森的批示冲了出去登上城楼并在最显眼的地方悬挂出了免战牌。
而此刻宋军的阵地中,他们也看到了城头位置免战牌,火神营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宋北云。
宋北云从营中走出,取过望远镜看清之后,扬起了手。旗手立刻开始发令,轰鸣的炮声终究是停了下来。
“去,找人传信。让守将出城来这里。”宋北云缓缓说道:“就说我要见他,再跟他说一句,我没必要骗他,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坏名声。”
这些内容很快就被传到了城墙之上并被通告给了李森,李森心里当时就在骂娘,心说你宋北云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但事已至此,他的确是没的选了,不开城门明天就是死期,而听话乖乖出去还能赌一把宋北云说话算话。
不管怎么样,李森终究还是个军人出身,虽然怂是怂了一些,但真的能用自己的命换来妻儿老小一家的命,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在想通之后,他深叹一口气,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尘土黑灰全部洗净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战袍,甚至还抽空修剪了一番胡须,然后便走出了营帐。
“将军,不能去啊!那宋北云诡计多端,手段残忍……您不担心吗?”
李森轻笑一声,手握在刀把上不住颤抖,强行稳定一番心情后才开口说道:“不过去见个黄口小儿罢了,我上战场之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
说完,他便走到了城门口,深吸一口气之后便命人打开了城门。
有不少人其实还是想与他一同出去的,但李森倒也算是条汉子,只是手一挥便将那些心腹和亲信拦在了城门处。
“若是我不能回来,你们便放开城门引宋军入城,切莫顽抗。”
说完,他便一脸慷慨赴死之状走入向了宋营之中,这场面倒多少是有些壮烈,身后是千疮百孔的城池、面前是整装待发的敌军,天空万里无云,周遭昏暗泛黄。
“画师!”宋北云急忙呼唤:“快些,把这个场面给我记下来,快!”
李森自是不知宋北云在干什么,他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敌营,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面对着千军万马,虽是不敌却也只好迈着发软的腿走上了前头。
身后的城墙上站满了人,不少热血男儿都哭了出来,就这般目送着主帅孤身赴死,心中万般滋味。
“李将军,请上马。”
还未走入宋营,杨文广便迎了上前,亲自牵来一匹草原送给宋北云的宝马。
“这是?”李森一脸茫然:“何意?”
“宋大人说,李将军双腿抖若筛糠,心中定是害怕极了。”
李森脸色一变:“士可杀不可辱,若是你等想侮辱于我,不免失了风度!”
杨文广倒是不紧不慢的笑道:“宋大人还说,便是明知不敌心中惊恐却仍能上前,此为勇士。勇士便应配好马,请李将军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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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森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翻身上了马背,毕竟他的脚是真的不听使唤了,再走几步恐怕就要往地上跪了。
杨文广亲自为李森牵马,走入了大营之中,周围的士兵都瞩目于他,而李森也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宋军的装备。这一个个士兵装备之精良,让他大开眼界。而他最钟情的便是那种手摇弩,早就听闻宋军的钢弩威力巨大,百步之内穿金透石,配上重箭头后仰射更是能在两里之外落下剑雨。
而这东西在宋营之中虽不说人手一把,但却也绝不罕有。
“李将军,到了。宋大人便在里头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