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说外部问题永远要比内部问题好解决,即便是一千多年后也通常会用外部冲突来解决内部矛盾。
打仗的事,还真的是简单呢。几日下来,宋北云和左柔已经把草原可以使用、可能使用的战术全部演练了一遍,发现能够应对的方法的确是不少,他们的陆地战术其实变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主要还是集群冲锋所带来的战略和战术效果。
对付这种集群冲锋,正常情况在科技领先的前提下,使用大量爆炸物可以打乱他们冲锋的节奏,步兵阵地和炮兵阵地之间也可以布置大量的铁丝网和绊雷,这样骑兵还没有贴近就会被打成筛子。
还有就是水泥碉堡,水泥的烧制技术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第一条水泥路已经在金陵城经过了一年时间的验证,效果相当完美,而且那种竹筋速成堡垒在西夏之战中也体现出了对骑兵优秀的克制作用。
宋北云算不上优秀的军事家,但他却是个优秀的资源调度者和宏观战场分析者,在优秀的后勤保障和科技压制的前提下,面对草原骑兵的冲击,他有很大的把握能把对面打得支离破碎。
这日,宋北云闲来无事正在长安工坊中闲逛,他看到不少金辽的年轻人也在工坊中学习,虽然不能进入核心区域,但他们的态度的确是让人钦佩的,这已经是七月的天气了,不站在树荫底下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可那些人却能够身穿长衫站在冶炼炉的旁边,用笔详细的记录每一炉钢铁的出炉时间和火焰变换。
他们身上的长衫已经湿透,但汗水却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涌出,而工匠早就有了在炎热环境下工作的经验,在冶炼炉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大水缸,里头装着用盐和糖调配的井水,味道不算好,但的确是解渴的很。
只是嘛……这帮工匠都不太讲卫生,这水缸上头总是漂着一层油星子,但那些年轻的书生们却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当感觉自己被热得摇摇欲坠之时,就会出去喝上一大瓢味道不太好的盐糖水,强打起精神后再回去继续跟着学习。
虽然说这些人都是金辽等国的人,但说实话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宋北云也不例外,所以有些人在觊觎核心区域的时候,他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吧,都学去吧。所有人都学会了,未来才有希望。只是即便是这样,他们能学会的概率也低的吓人,因为工业不是张口能来,睁眼就能学的东西,它是一个体系,物理化学数学等等的基础科学一样不能少,后续更是还有诸如材料、冶炼、结构等分支学科。
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都是需要花时间、花精力、花金钱慢慢堆积上来的,不是说看上几眼就能学会的。
他记得自己当年去军事博物馆时,那个讲解员说过的一句话“工业的差距,绝对不是理论能够弥补的。美国七十年代就已经诞生并应用的产品,很多国家一直到四十年后都无法复刻,因为那是强大国力带来的全方位碾压”。
至今宋国的工坊都不能够自负盈亏,仍需大量国家财政来扶持,而工坊所有赚来的钱都投入到了教育事业中,以工坊为核心的工业教育体系已经成了体系,从今年开始会大规模的输出有一定文化和技能基础的产业工人和具备相当文化和技能的中级技术人员以及具有先进文化和技能的工程师。
当它形成这种流转模式之后,光靠单纯的师徒传教已经远远不能完成知识的传承了,这是辽国、金国甚至可能全世界都不具备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而扫盲教育也开始逐步在商人的参与下走入了田间地头,皇权下不去的地方,钱可以。这些大商人联合起来给乡绅施压,让他们允许底层的劳动人民进行基础的文化培训。
这一环一环的递进,它需要的是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国家、需要的是一个具有执行力的政府和对新生事物不那么反感的权力中枢。
就这,金辽拿什么来学?就像佛宝奴所说的那样,她明知该如何是好,但却无能为力。这种虚弱的无力感,让她现在越来越喜欢逃避现实。
而赵性则刚好相反,他接手的是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没有太多像辽国那样需要破后而立的东西,相对来说宋国这个三国最弱反而却是最容易开始下手革新的地方。
这也就是为什么,短短三五年的时间,大宋就从最弱一跃变成了举足轻重的大国,一呼一吸都惊天动地。
“飞起来了!”
突然一声咋呼将小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跟着看热闹的人潮涌到了外头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对面就是正在大兴土木的新大明宫,佛宝奴说那是朝臣送她的礼物,但她知道那只是耶律贵族们毛钱的新手段罢了,但她却只能看到装作没看见。
反倒宋国这一块地方,虽然看着便是一片荒芜之地,但显然要比那个宫殿有生气许多。因为这里是长安工坊的试验场,每日都会有数不尽的百姓过来看那些工坊里的怪人在这摆弄新奇的物件。
而近日,恰恰是最有趣的一日,因为他们折腾了许久的大皮囊看着终于要起飞了。
小宋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如同用破布头缝起来的热气球正在飘飘摇摇,它的上半部分已经鼓鼓囊囊,连带着整个热气球本身都隐约有一种飘忽的感觉。
下头有几个已经晒到如乌骨鸡一般的人正在用一个气筒似的东西往一个铁罐子中打气,他们每次打气之后,铁罐子的出口处都会喷出怒吼的火焰,而在空气中宋北云甚至闻到了煤油味。
等等!
小宋的眼睛豁然睁大。
煤油???
突然,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起来,这股熟悉的味道,难道真的是煤油?
他快速分开最前端的看客,来到最最前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煤油的味道!
他的呼吸变得[八一 x81zw.xyz]急促了起来,因为煤油的出现显然超过了他的预期,因为当煤油的诞生就代表着前工业时代的来临!
而需求量的激增,那么就能够刺激油田的开采和挖掘。当然,这都是次要的,因为这是煤油啊!
小宋是化学系的,他当然知道煤油是什么,但他之前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的基础是石油,他真的没有办法四面开花,他只能选择更容易制备的焦炭。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工业桂冠上的明珠之一,居然就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诞生了!
他不再去看那热气球起飞,而是一路狂奔冲回了化学院,他一脚踢开门,就看到化学院里乌烟瘴气,一股子岭南烟瘴之地的风采。
最明显的地方,就是在角落有一个巨大的金属蒸馏器,下头烧火,上头接着玻璃管子,还有几个人在那往蒸馏器外头的水槽中浇水控温,而在另外一头的罐子中源源不断的滴出棕色的液体。
宋北云走上去,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下一闻。
他妈的!就是煤油!
他连忙呼唤来主管,那主管一听是宋大人召唤,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战战兢兢的就过来了。
“这玩意,你们是怎么想到的?”
一过来听到宋北云着急忙慌的问这个问题,他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了,长出一口气后开始介绍了起来,而且他越说激动,最后甚至开始眉飞色舞、手足并用了。
其实说来也是有趣的很,就是之前那帮混蛋的物理组报了计划过来,说要一种很猛的明火。
瞅瞅这个需求,这基本上不亚于在一个卖肉夹馍的摊子上点了一只狗。很猛的明火是什么东西?
那既然没有,大家都碰个头商量一下呗,就现在已知最猛的火是焦炭发出的火,但那不是明火。那么就是火油了,但火油被物理组嫌弃太重了。
众所周知,物理组是爸爸组,他们要什么就得给什么的那种,化学组是二弟,不得不听大哥的话。所以这帮化学组的人绞尽脑汁。
于是乎就有一天他们因为开碰头会开到太晚了,就去喝了几杯小酒,喝着喝着,突然化学组组长一拍大腿:“咱们去将那火油给蒸了去!”
蒸火油,这是个全新的课题,但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他们先从冶炼组那边报了需求,定制了特别形状的玻璃管,为了这些形状古怪的玻璃管,冶炼组那头吹玻璃的师父都吹出了腮腺炎才把他们要的东西凑了出来。
之后他们又给物理组那边出难题,说你们要又轻又猛的油没问题,把蒸馏器给爷爷们改咯。
于是物理组那头也加班加点的开始按照化学组这边的需求改进了蒸馏器。
至于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道,反正就尝试呗。最后他们就开始动手蒸馏那些黑臭粘稠的火油。
最开始的时候遇到了许多问题,爆炉子、炸膛、碎玻璃管,反正能想到的问题他们都碰到了。
不过随着失败的次数多了,他们逐渐总结出了经验,那就是控温。
于是他们就一点点的尝试,怎么降低炉膛温度,甚至请来了不少烧窑的师傅好吃好喝的供着。
最终他们开始出现成品了,但也碰到了新的问题,首先预见的问题就是这火油里似乎有很多东西,这导致弄出来的东西不纯或者特别易燃易爆。
这显然不能拿去当飞球的燃料对吧,不然物理组被炸死几个,他们要过来拼命的。
可是这蒸馏就是这样,温度高了就会爆炉,温度低了就啥也不出。
不过困难归困难,根本拦不住这些贪玩的人在这里寻找乐趣,于是他们设计了铜管蒸馏法和分级冷却法,一步一步的将炉中火这头猛兽控制了下来。
很快,他们发现原来从高到低不行,但从低到高就完全没问题了,而这火油中最先被蒸馏出来的东西,就是这轻油。
再往后也有东西出来,但它们太过于易燃易爆,并不适合交付给飞球组,所以化学组就留下自己琢磨了。
“这轻油好,风吹不灭、火猛、遇水仍燃,一丁点就能烧许久。”
小宋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激动的脸都涨红了,如果说去年的宋北云科技奖给了弄出栓动步枪的铜陵锻造组,那今年如果没有意外这十万贯就要给点亮石油化工的长安化学组了!
“好好好,好啊!”
宋北云说话都有些囫囵了,然后沉思片刻,点头道:“你们稍安勿躁,我去找些人来把这里来一趟大改。对了,你们怎么让这轻油变得那么纯净呢?”
“用纱布包裹竹炭放入其中,密封静置三日取上层轻液便好了。”
小宋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激动的甚至难以出声,只是冲着天空不停的鼓掌。
人力有时尽,但天下不止一个人啊。
他没有再说什么废话,只是拍着大腿走了出去,再回望一眼化学院,仍是心潮澎湃。
石油化工终于出现了,而且并非在穿越者的引导中诞生,而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需求中诞生、在一群人绞尽脑汁中诞生、在无数人以此为乐中诞生。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宋北云红了眼眶,不是为了一杯煤油,而是他明白,这个时代终于开始发生了改变,几乎靠着他一人之力种下的种子,如今终于发出了芽、开出了花。
以一人之力抗衡着时代,这种事为什么不值得激动到哭泣。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坐在那静静,一个人好好的静静。
这个世界终于开始往他希望的方向运转了,虽然他作弊了,因为他是个穿越者,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他才能意识到扭转一个时代究竟有多么的难有多么的步履蹒跚。
把数百年的发展压缩在有生之年,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而宋北云就是那个相信奇迹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和奇迹一样了不起了。
小宋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一路狂奔去辽国,坐在妙言的面前给她讲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