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卿恽所部转向东北方向,行出不过十余里,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近处的田地里荒草凄凄,不见劳作的身影,远处星星落落的村庄,无有一缕炊烟。
庞卿恽已见怪不怪,麾下斥候早已打探清楚,邯郸附近村民要么早已携家带口逃难而去,要么已被突厥骑兵屠戮一空。
岑文本一直生活在江淮,那里也是战乱频仍,但却不似北地这般荒凉,不由问道:“庞兄,河北之地都似这般境况吗?”
“是啊,都差不多吧。”庞卿恽点了点头,说道,“当初隋帝大举东征,最后却惨败而回,也使得北地人口锐减,其后便是义兵四起烽火连绵,窦建德称雄河北后,百姓方得以喘息,刘黑闼起事,百姓复又重陷苦难,与我朝交界处,逃难者不知几凡,后来刘黑闼便驱兵阻拦,百姓便只能苦守在家。”
“据我军细作传回的消息,自突厥骑兵至刘黑闼军中,多地百姓深受其害,不得不再次逃难避祸,唉!”庞卿恽不由叹了口气,“如今,很多百姓要么逃至山林,要么再次向我朝属地靠拢,以期寻机越境。村子里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路,只能留下来听天由命。”
“一路北来,小弟途经我朝郡县,与这里确实是天差地别!”岑文本感叹道,“以天为本,天心顺则阴阳和,天心逆则阴阳乖;天以民为心,民安乐则天心顺,民愁苦则天心逆。民以君为统,君政善则民和治,君政恶则民冤乱。”
“是啊,刘黑闼倒行逆施,百姓苦之久矣,而我朝百姓却得以安居乐业,盖因陛下之仁德!”庞卿恽附和道,“帝以天为治,天以民为心,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岑文本闻言一愣,他以为庞卿恽作为武将,平时所读皆为兵书战法,不料却是连《潜夫论》这类政治(注)着作也有所涉猎。不由赞道:“皆言庞兄文武双全,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小弟佩服!”
“哪里。”庞卿恽谦虚道,“不过是近朱者赤,陛下爱民如子,广施仁德,军中如愚兄这般的武将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岑文本叹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古人诚不欺我!”
二人相视,同时大笑。
内部不和,取祸之道。两人素昧平生,却都有结交之意,如今更是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正谈论间,斥候匆匆来报,李栓柱所部于前方十五里处遭遇突厥骑兵五百余骑,恐遭埋伏,正且战且退,请大将军做好迎战准备。
庞卿恽收起笑容,当即传令列阵。
战鼓骤然响起,令旗挥动。
新柳军前军、后军,左右两翼将领立刻指挥战车结阵。
《兵法》有云:‘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新柳军所选择的便是这种战车。
武刚车长二丈,阔一丈四,车身上蒙有牛皮,车外侧绑长矛犀角,内侧置有挡板,挡板上开有射击孔,孔后有床弩一到两架,车后是弓手。
迎战时,将几辆武刚车环扣在一起,便成为坚固的堡垒。
在这方面,萧正不得不佩服杨坚,大隋国祚虽短,却是国力强盛,骑兵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丝毫不逊于突厥等北方游牧民族,完全有条件以骑治骑,而且在短短数年,便打得他们尽皆臣服。
当然,杨坚能夺权立国,能结束分裂一统天下,能开创“开皇之治”,和世家门阀,尤其是关陇勋贵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而萧正不过是草根出身,自然不会被这些门阀豪族放在眼里,加上他的一系列为政举措与世家门阀完全背道而驰,实力上也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积累。
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这道理萧正自然明白,在最初的时候,他也下决心发展骑兵,但很快,萧正便发现骑兵花费之重,远超他的预料,而若因此影响水军、步兵的发展,反而得不偿失,无奈之下,也就不得不暂缓骑兵的发展,直到实力渐渐增强,才复又逐渐发展起骑兵。
但眼下,新柳军骑兵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远远不是突厥对手,萧正也就不得不重新捡起这古老的战车,以巧应敌。
庞卿恽亲自来到前军,岑文本亦策马相随。
不消片刻,前方烟尘滚滚,数千铁骑奔腾而来。
李栓柱麾下骑士均参照兵法所选,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方能成为骑士。
骑士的战马俱是千挑万选之良马,高七尺有余,俊美雄壮,骑士的盔甲、兵器、弓弩也都是精心打造。
李栓柱、徐二虎和吴鸿以及麾下骑士,深知萧正对他们的看重和期待,平时训练起来都极为刻苦,但一直以来,他们却鲜有杀敌的机会,此次北征,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苦盼已久,全军上下都战意十足。
此番骤然遭遇突厥骑兵,敌方不过五六百骑,己方却有五千之众,包括李栓柱在内,都想趁机吃掉对方,但李栓柱记得庞卿恽的交待,虽觉可惜,却不得不暂且撤退。
突厥骑兵于此处遭遇新柳军并不感到奇怪,无论是刘十善,还是突厥带队将领,早已探知新柳军动向。
但这股突厥骑兵显然没想到,新柳军比他们多出十倍的兵力居然还主动撤走,一个个不由面露不屑,中原人就是胆小,随即便在后面紧追不舍。
至新柳军阵前约有二三里,李栓柱率队从两翼疾驰而过。
烟尘逐渐散去,突厥骑兵纷纷勒住坐骑,却并未退走,而是驻足打量着对面的新柳军。
入眼处,旌旗猎猎,刀枪林立,最前面,战车相连严阵以待,后面,黑压压的军阵早已排列开来。
两军对峙片刻,突厥骑兵方缓缓撤走。
注:政治,《尚书》:“道洽政治,泽润生民”。